桑之未落

虽不能及,心向往之

烟花

1.

第三十二天。

热气蒸腾扑面而来,用勺子搅拌的触感粘稠滑腻,偶有湿哒哒的水声。我早已熟知面前这碗羹状物在舌尖是何种味道,它是如何粘稠缓慢地滑下食道,如何在肚肠中打过转又消失在抽水马桶的响声中。还未动筷,我却有些饱了。

父亲坐在我对面,时不时有翻动报纸页的脆响,伸向碗中的每一勺都准确间隔5秒钟。无论是看不出原食材的糊糊还是母亲拿手的糖醋小排,他永远只是机械地往嘴里送,充分咀嚼,看不出喜好。

但那报纸已是一个多月前的了,母亲也早就不知所踪。每到饭点,客厅里永远坐着一个有严重视障的青春期女孩和她刚从战场上回来就立刻紧闭大门再不与外界交流的老兵父亲,两人坐在所有窗户都被封死的客厅里,点着蜡烛吃自热军粮,像两缕被世界遗忘的亡魂。

父亲从战场上回家的那天,母亲刚巧去市场买菜。我听到窗外巴士的刹车声、重物落地、脚步声、撞门声。我循着门口光线转头,已有三年未听过的父亲的声音响起:“你妈呢?”

“她买菜去了,说今天做糖醋小排。”那是父亲喜欢的菜,“我这就给她打电话。”

“不用了,”温热粗糙的手掌牢牢地将我的手连带听筒一同钉在座机上动弹不得,父亲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等会儿她就会回来了。”

但一会儿就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吵得我心烦意乱。我躺在床上放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钉子锤进木板的钝响。家里有什么需要修的东西吗?不等我再深究,一阵刺耳的拖拽声在我的门前戛然而止。此刻是上午十一点半,阳光正炽之时,父亲的身影却与漆黑的客厅融为一体。他拖着木板从黑暗中跋涉而出,走向我的窗子。我满怀疑虑却无力阻止,只得听一声声更近的钝响逐步把光封在了外头。


接下来的日子听起来不像现代社会中能发生的,但确实如此。父亲将我家与外界完全隔绝,这个外界包括快递,送报纸的邮差,会来探望我的邻居和只是出门买了趟菜的母亲。我听着母亲在外由敲到砸最后演变成破口大骂和渐渐远去的啜泣,其中混杂父亲剪断网线砸掉座机的惊心巨响。

我知道那是我的父亲,他身上依旧拥有令我安心的冷金属和淡淡烟草味,但三年的战场生活使他混杂了另一种味道,陌生得令我有些心慌。

我希望母亲在离开后能够报警或是叫什么人来,让其他人发现父亲的疯狂行径——也许他得了我在收音机中听到的PTSD之类的病,只是一时脱离了和平社会的正轨。很快就会有人撬开钉子,挪开木板,让只能分辨光影的我不再一味沉浸在黑暗中。让我回到母亲那里,而父亲在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后真正意义上的再次回到我们身边。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家在丁字路口的夹角处,白日人来车往,夜半偶尔有改装摩托车炸街而过。面向马路的二层小楼窗户和门突然全部被木板封死,路过的人难道不会起疑心的吗?即使没有好事者,还在外面的母亲没有报警吗?

父亲归来一周后,我的耐心消磨殆尽。我砸木板的声响引来了父亲,他像从前一样没有责备我,而是搬了把椅子让我坐下,拿来创可贴为我处理扎进木刺的伤口。

除了完全与外界隔绝,父亲与以往毫无区别。


2.

在大多数的时候,父亲点着煤油灯不知在鼓捣什么,我则是静静阅读盲文书籍。在偶尔的饭后时光,父亲会突然讲起他在战场上的故事。我专注地听,企图找出父亲发疯的源头。

他讲战地的伙食,也毫不避讳地提起血肉残肢。但每个故事必有一个角色出场——仿生人。我知道那东西,是在科幻小说中几乎已是用烂了的设定,但那毕竟是小说,怎么可能存于世上。

可到了父亲口中,那是敌国早已研制出的未对大众公开的技术。他们抓住俘虏,剥下那些可怜人的皮,套到机器人上再投放回去。父亲说他亲眼看到被俘虏的战友第二天完好无损地偷溜回营地,大家很高兴那人大难不死,但当晚那人所在的帐篷就发生了爆炸,四名士兵尸骨无存。父亲说爆炸当晚,他起夜时看到那人站在帐篷口,嘴里发出机械的滴嗒声。父亲说说不定他们也用同样的方式监视这里,那些套着正主皮囊的可恶机器人正在窃听人们说的每一句话,把有价值的那些传递到千里之外的敌国情报处。

所以父亲连夜逃了回来,并立刻将整个家隔绝起来。


我只是觉得问题更严重了一些——我的父亲是个逃兵,而且仗还没打完。战争使他混淆了幻想与现实,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很明显无法重回战场,更没有办法面对军事法庭。大概母亲猜到他的精神状况,衡量了砸门后可能出现的后果,才没有叫人来砸开大门吧?她会担心父亲被人带走关进监狱,也许此刻正在外面劝好奇的人离开。

想到这些,我也同以往一样连声附和父亲,毕竟精神病人最好不要受到言语刺激。一再保证我坚信他所说的真实性后,他满意地离开了客厅。我立刻扑到自己卧室的窗前——母亲不会就这么离开,一定会想方设法同我联络。

木板钉得很死,但经我之前的狂砸后掉了一小茬,只能伸出两个指头摸索。窗玻璃不知何时被外面的人卸掉,我摸到一些密集的凸点——是盲文。

应该是母亲弄的。她说:“逃。”


3.

第五十四天。

自从我发现母亲留下的信息后每天都伸手去摸索一遍,可惜再无新的信息。而且作为临街的房屋来说,这几天有些太过安静了。几乎没有路过人声,车流声也日渐稀少,偶尔远处有隆隆震声,像打雷,也像放烟花。

说到烟花,在我视障还没那么严重的小时候,父亲母亲曾带我去看过一次。那时我还能看到红色黄色蓝色的光芒绽放在夜空中,可惜后来视力渐渐衰退,只能分辨明暗,再看不到颜色了。

我想看烟花,想母亲,想吃热腾腾的用新鲜蔬菜做的菜肴。父亲带回来的军粮所剩无几,也许等到吃光的那天,他会从被害妄想中猛然醒转,变回曾经的父亲。


可惜这种美好的奢望,已经连我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了。我不由自主地开始做出种种假设,也许父亲只是编了个离谱的谎言,用来缓解当逃兵的心理压力;或者他在敌国的高额报酬下被策反,企图瘫痪我们这个内部情报中转站:又万一,只是万一,父亲讲的故事中有一部分是真的,只不过他才是被俘虏后剥皮替代的人,用一个出人意料的方式加入我们的生活窃取情报,这样可以掩盖仿生人对正主生活细节不了解的一切不自然。

所以在父亲归家前的一周我们与上线失去了联络,所以负责护卫的“邻居”从父亲回来的那天起再没来敲过我家的门,所以没有人来这个怪异的房屋一探究竟,所以母亲要我逃——在“父亲”搞清楚只有我能解读加密情报之前。


我不能再枯等下去了,必须要行动起来。父亲——不,它为了消除我的疑虑每天一起吃饭,也许它的仿生肠胃有一定的消化作用,药物说不定也会对它产生影响。

我越发勤快起来,企图消除它的疑心,让它相信我开始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生活。再怎么模仿生物,程序也无法理解人类的情感,只能事先设定一些动作条件,输入预期反应来模拟父女情深。似乎“不再大吵大闹、逐渐帮父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是设定的动作条件之一,它开始放心让我来烹调食物,虽然只是将热水加到军粮里再端上桌就可以了。

但这就够了。我在某一天将安眠药磨成的粉拌到它的糊糊里,不动声色地端到它面前。仍然是极有规律的勺子撞碗声,它没发觉。我极有耐心地一口口品尝晚饭,默数每一个5秒、5秒、8秒……然后是勺子落地的“铛啷”一声响。药物对他有效!

我不管趴在桌上的它,飞也似地跑回了卧室。每日的暗暗撬动早已松动了钉子,我尽量不发出声响地用力,最终卸下了一块木板,足以让整日勉强果腹的我钻出去了。

在我兴奋地往外钻时,我的头撞上了什么。抬头,站在我窗前的是一个人。我只有在光下把脸贴在上面才能勉强看清些什么,为了体面和怕麻烦,我也极少真的去看什么。但是这次我看到了,因为贴在我眼前的,正是母亲的脸。

我模模糊糊地看到曾用手抚摸过千万次的脸上皱纹,但她本该是左眼的地方深陷成一团阴影,阴影的深处泛出一点幽幽的金属反光。从父亲回家的那天起她或者说它就站在这里,用仅剩的右眼看着我的手指摸索来摸索去,没有任何下一步动作。现在它的右眼发出红光射向我,张开了嘴,说:“嘀嗒。”

很久以前我在书上阅读到,黑色是红黄蓝多种颜色混合而成的。在这个瞬间,我突然发现,红色的光、黄色的光,蓝色的光,这些在我童年时照亮夜空的颜色混合在一起,是吞没一切的白。

我看到了烟花。

我们终将葬于海(五)

“亏你能活下来呢...海军里都是一群变态吗?”雷缇娅醒来时沙克正为她查看手指的情况。她想起这处伤的由来,不由自主翻了个白眼:“差不多吧。我睡了多久?”

“一周。我们都以为你要醒不过来了——不过这么想的人都被船长教训过了,毕竟是船长主刀嘛。不过看你的惨样还真是吓死人,你真什么都没说?其实说了也不会怪你的,搞得那么惨。”

“... ...”想来情况是真的不太好,难得见沙克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船长拿着报纸推门而入:“想也差不多该醒了。”罗将一张通缉令放到床头,身后是探头探脑的佩金夏其和泫然欲泣的贝波:“为什么...为什么她比我还早被通缉...?”

“通缉?”

沙克颇为贴心地将那张纸举到她面前。上面印着她在海军拍的证件照,发型齐整人模狗样,底下清清楚楚一行大字——一千三百万。

“哈?”她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偷情报而已,配得上这么多钱?

“那个上士死了,他们似乎算在了你头上。”

“死了?”明明离开时塞德还挺有精神地破口大骂。

罗明显对这件事不感兴趣,嘱托了两句沙克就回了船长室,留贝波他们对雷缇娅狂轰乱炸:“为什么你的悬赏这么高啊!”

“我也不想啊!”她试图理清黑锅的前因后果,被旁边人扰乱了三四次后终于气急赶人,索性不再细想。

 

    

船驶进岛屿范围已是三天后。自小生在春岛的雷缇娅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呼啸翻卷的白色风雪,一脸跃跃欲试。沙克在旁边泼冷水:“别想了,重伤患者只能守船。”

“切。”她正巧看到有人跳下船:“这次怎么只有船长和贝波?我们不用补给吗?”

“小丫头片子没有经验。”沙克示意窗外,能见度很低,一人一熊瞬间没了踪影:“这么恶劣的气候未必有人居住,上哪补给物资?”

“那他俩出去干嘛?堆雪人吗?”

“来都来了总得调查一下吧...诶你干嘛去?”

“堆雪人。”

 

一阵软磨硬泡后船医勉强同意她在岸边走走。雷缇娅套上最厚的衣物和长靴,想了想又把西奥刚做好的白毛斗篷披上,整个人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风很大,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四周白茫茫一片,呼啸的风声中隐约夹杂着船医不放心的呼喊她别走太远。雪深齐膝,费力走了两步,脚下踢到一个硬物。

沙克在甲板上看着女孩没走两步就停下,心说别是动作太大撕裂伤口,不然回头又得挨船长骂。紧接着女孩蹲下,抡起胳膊挖出一坨血红的东西——他招呼船上的其他人,跳下船跑了过去。

“嘿。”风把她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现在我们知道这岛上有人住了。”

 

少年醒来时,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没有风声,身上也暖和起来。那些刺骨的冰雪、追杀与熊熊燃烧的火把似乎成了一个遥远的梦。抑或是自己已经死了,此刻围在身边的奇装异服者正准备把自己的灵魂引渡到彼岸去?

离他最近的女使者最先开口:“你是这岛上的居民?”

瞬间少年如坠冰窟。他们是沿着记录指针而来的探险者或是海盗,而他还活着。

“快走。”他目光空洞,失了焦点,低声喃喃自语:“快走。”

“你说什么?”离他最近的雷缇娅没听清。夏其往前推推她示意道:“是这人把你挖出来的。你是怎么回事?满身是伤地冻僵在岸边,发生什么了?”

“至少说明这个岛真的有人,沙克骗我。”

“你闭嘴。”

少年呆呆地盯着他们,一字一顿:“快走!”这下他们都听到了。

围在床前看热闹的海贼们不解地看着他,等着接下来的解释。“快走!”他却翻来覆去只说这一句,整个人似是已吓得失魂落魄。

“算了,谁去联系一下船长?”西奥拈着胡子问。

“小电话虫好像通讯断了...”似乎是风雪阻断了信号。

“应该没事吧,贝波在这种天气岂不是...”

“闭嘴吧你。”沙克顺手扇过去。

“你作为船医就这么对待伤患吗!?”

“伤患给我滚回床上静养!”

众人吵嚷着散去,只剩一个女孩满脸扫兴,仍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她一脸恹恹地瞥了仍在嘟嘟囔囔的少年一眼,嘲讽道:“装疯都装不像。”

“... ...”他住了口。

“诈你一下而已。”她奸笑道:“还真让我猜中了。”

“... ...”

少年噎了一下,不复刚才的痴傻模样,试探着开口:“你们愿意载我到下一个岛吗?”

“哈?我做不了主,等船长回来再说吧。何况你还没解释刚才的事呢。”

“我被族人追杀。”他尽量言简意赅:“那你愿意送我回家吗?我家就在岛上,离这不远。”

雷缇娅转过头来与他对视。她身上重重叠叠打着绷带,手干脆被包成一团,脸上没贴到胶布的地方露出斑驳的青紫。重伤至此的人本应对任何人都造不成威胁,可他仍感到威慑力。稍有破绽,即被扑杀。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其实只有岛周围风雪最大,往里走走雪就停了。”他看似诚恳地一一解释:“我家和岛上有势力的人发生纠纷,放心不下想带家人离开这座岛。让你们离开也是因为这个,他们很不讲理,又强得过分,不要和他们有瓜葛才好。”

“啧。”女孩转头,不再看他:“十分钟够来回吗?”

少年笑笑:“够。”

 


白,铺天盖地的白。出身北海的罗很擅长在没什么标识物的纯白风雪中辨别方向,带着贝波展开room,几个起落便闯过了风暴。

“真是奇异的气候。”贝波回头看看身后仍咆哮怒号的暴风雪,一人一熊站立处好似有根看不见的线将风雪隔开,形成诡异的反差:“这道风暴带就像是故意设在这里围住岛似的。”

“谁知道呢。”罗信步前行:“走了。”

岛内仍有积雪,却不再起风,除了踏着雪的吱嘎声外再无别的声响。一座高耸雪山矗立在岛中心,等他俩走到山下已是黄昏,前方竟星星点点有光亮起。

“有人诶!”已经能隐约看出房屋轮廓,贝波兴奋地跳了起来,震落了树梢上的雪——

“有猛兽啊!!!!!!”

有人循声从门内探出半个身子,立刻缩回去紧紧闭死大门,伴随着沉闷家具堵门声:“有猛兽下山了!!!”

“我才不是山上来的!”

“啊啊啊它还会说话!”

“...对不起...”

“我们是航行到这里来的,”罗试图与对方搭话:“这头熊是我的伙伴。你们这里...”

“航行到这里!?”对方显然受到了更大的惊吓:“你们...穿过了那个风暴带吗?”门“砰”地被打开,少年脸上洋溢着真诚热情的笑容迎了上去,丝毫不见上一秒对贝波的恐惧:“快请进!请务必告诉我秘诀!”

 

++++

 

“所以说,只有我能这么做。”

显然这个岛物资匮乏,但岛民尽可能给了罗最高礼遇。即使罗简单糊弄过去了穿越风带的事,也只是意料之中般地叹口气,围住他们的人群逐渐散去。

“...这样啊。”最先招呼他俩的少年倒是肉眼可见地颓丧了,他看起来十五六岁,满腔热情又没怎么受过挫折的年纪,振作起来的速度也出奇地快:“既然有人能闯过去,那肯定还有别的方法!我要再去找巴鲁托试试!”不顾旁人听到这名字突然阴沉下去的脸色,充满活力地跑出门。

“麦嘎,回来!”有人想拦住他,没能抓住他的衣角:“说过多少遍了没不要再去找那小子!他已经被赶去风暴带附近,你还要找他为我们带来灾难吗?”

“... ...”罗默默喝茶,冷眼看人群骚动起来又很快平息。“...巴鲁托是被诅咒的孩子。”麦嘎的母亲瑟缩地瞥了一眼贝波,踌躇再三还是上前递给了它一个超大的热气腾腾的茶杯:“那孩子白发红瞳,长相和我们完全不同。有人说这是恶魔的象征...而且之前他也在村子里搞出了乱子...”

“...”看来是太过闭塞导致的愚昧无知。在这里似乎什么有用的情报和物资,罗暗恂明天换个地方再探索一番。

 

 

“喂,巴鲁托...唔...”雷缇娅试图开口询问,刚开口就被雪倒灌回后半句话。前面的少年依稀猜到她想问什么,没有作声,只是摆了摆手。

 

本来以为会费很大一番功夫才能说服其他人上岛,但眼下情况略显诡异,又联系不上船长,近半数的人赞同派出小队登岛。刚恢复意识不久的岛上少年巴鲁托如刚出壳的小鸡一般,一定要救了他的鸡妈妈雷缇娅陪着他,本来就跃跃欲试想上岛冒险的雷缇娅乐见其成,根本不打算戳穿他的表演。最后的上岛小队定为鸡妈妈一家、不得不跟着两个伤患的船医沙克和骂骂咧咧一脸不情愿的船工乌倪。

乌倪举着抽中的短签怒瞪巴鲁托,少年打心底地往雷缇娅身后瑟缩。雷缇娅安抚道:“别害怕,你看乌倪的头,多像个鸡窝啊!有没有让你有种家的感觉噗呜!”

“乌倪你打裂了伤口的话我还得重新包扎!”

纵然一直三角巾蒙面看不见表情,乌倪也成功用眼神传达“那就让他俩闭嘴”的意思。乖乖闭嘴的雷缇娅掏出绳子试图将小鸡崽绑在乌倪背上。

“... ...”

“... ...”

“... ...”

“看我干嘛?这小子的身体显然禁不起折腾,我们之中乌倪最结实了。”雷缇娅不怕死地“啪啪”拍着乌倪坚实的小臂肌肉。

“...我不想再浪费绷带了。”沙克转过身,不忍再看下去:“乌倪你赶紧给她个痛快。”

“... ...”

最后乌倪还是骂骂咧咧地背起巴鲁托,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开路;紧随其后的是沙克,再远一点的是雷缇娅。她被系在腰上的安全绳拖得连滚带爬,询问巴鲁托无果后不慎又打了个滚,再爬起来后便看不到前方人影,只得靠绳子继续往前走。

起先是感觉不到脚。后来冰冷的感觉蔓延到腿,逐渐也感受不到了。最后重新获得腿脚的感觉时,已是两个冰柱带动着自己前行——在她几乎无法再前行时,撞上了什么。

笑脸面具出现在她面前:“我们到了。”

 

“你这房子不会倒吧?”乌倪毫不客气地打量四周。四人围着烧得噼啪作响的火堆,屋外的寒风啪啪击打着窗户,不时从窗缝中溜进一丝雪。

“可能。”少年又是搓手又是跺脚,看样子也冻得不轻:“谢谢你们。”

沙克拿出小电话虫,仍没有反应:“真亏你能在这里住下,整座岛都这样吗?”

“不...其实往再里走雪就会停,但这暴风雪使我们无法出岛。”

“我们?岛上还有其他人?”

“可我看你回来得很熟练嘛?”

沙克和乌倪同时发问,手看似不经意地搭在身侧或衣内。少年哪个问题都没回答,背对着他们盯着火堆。木柴时不时烧出爆响。

“阿嚏!!!!!!!”

三人一同看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一坨,此时她正颤巍巍地抬手疯狂揉脸:“我头都快吹飞了...呃,你们刚才在聊很重要的事吗?不用在意我,你们继续。”

乌倪转回来,变了副笑眯眯的模样:“算了。你家有酒吗?拿出来暖暖身子。”

“啊...啊!有的!”少年慌乱地跑去拿酒。气氛突然松弛下来,男人们与少年轮流分享同一瓶烈酒,围着火光讲航海见闻,不时有爽朗笑声传来。

雷缇娅缩在角落,面无表情地盯着看似拘谨的少年的背影,不发一言。

 

入夜。

罗和贝波婉拒了屋主的盛情邀请,只和衣坐在客厅小憩。贝波打起了呼噜。

卧室木门慢慢推开一个小缝,吱呀声完全被呼噜掩盖了过去。这使屋内的少年大胆了许多,一溜烟冲了出去,完全没注意自己离开后呼噜声戛然而止。

麦嘎的脚步快且轻,熟练地左拐右钻,不多时已到雪山山脚下,一弯腰钻进山缝中。罗和贝波没有马上跟进去,在外面静静地观望。两分钟后,一个少年哼哧哼哧拖着一坨不明物体出现在山脚,也气喘吁吁地钻了进去。两个穿着白色连体服的人紧随其后,进去前还装模作样地四下查看一番,看到罗立刻立正站好,乌倪当场甩锅:“船长这不关我的事,都是小丫头忽悠我上岛的!”

“... ...”隐隐青筋暴起:“那她呢?”

“...刚被拖进去了。我俩就觉得那小子来路不明没安好心,看他半夜鬼鬼祟祟把小姑娘拖走,就跟过来看看情况。”

“你俩从头说,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雷缇娅没有睡着,但她想看巴鲁托要搞什么幺蛾子,于是没有出声。她缩在睡袋里,任由他在雪地拖行,莫名有种滑雪橇般的兴奋感,于是就这么一路滑到目的地。睡袋被人打开,巴鲁托举着火把和睡袋里的人尴尬地对视——他根本没想到雷缇娅醒着。

两秒后女孩打破了沉默:“那个,还挺有意思的...我们回去时再来一遍好吗?”

“你不会回去了。”巴鲁托身后的少年冷冷开口:“你将献身于此。”

“... ...”雷缇娅想忍住不笑,但看巴鲁托的脸色显然是失败了。少年似乎被她激怒,大跨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拽住她的衣领使她坐起来:“你现在就尽情地笑吧,为你能助我们破除风暴的伟大理想。”

“... ...”她拍掉了他的手,想了想觉得和眼前的中二病沟通不了,绕过他问巴鲁托:“你们这是干嘛?”

巴鲁托也是一脸微妙的表情,试图劝说:“麦嘎,要不算了吧,这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不想离开这里吗!?”麦嘎猛地转身,向巴鲁托张开双臂:“难道你就想在这里待一辈子?因为你的发色和异瞳被村里人恐惧驱赶?她是从岛外来的,我们将她以火献给雪山,一定会得到离开这座岛的契机!”

“你这都是什么逻辑...”雷缇娅一脸懵逼:“而且巴鲁托你不是已经到过岸边了吗?看你熟练的样子应该不止一次了吧?何必陪这中二病过家家?”

“你说什...”麦嘎惊讶回头,话没说完人已软绵绵倒下。巴鲁托收回挥出去的火把,伸手拉雷缇娅起来:“地上凉,不能久坐。”

 

“基本上和他说的一样。因为我白发红瞳,村里人说我是魔鬼的孩子,连那怪异的风暴带也怪到我头上。我的确误打误撞穿过风暴带三次,但岛边是茫茫无际的大海,我无处可去。”

“麦嘎是岛上另一部分人的缩影,为了离开这里不择手段,但完全是胡搞一通。他们试过各式各样的方法,最近号称这是什么雪山神的神罚,要活活烧死一个人来讨好那个什么神。”

“你们这是打算烧了我?”

“烧吧烧吧!”乌倪在入口处刚听到这句立刻叫好:“赶快烧死她!”

“!?”巴鲁托惊愕地看向入口,三道人影鱼贯而入,最后一坨体型庞大的黑影卡在缝中,动弹不得。

“... ...”雷缇娅决定假装没看见,扯回话题:“你继续说。”

“看到你们之前,我下定决心一旦有船来就求他们带我离开。可看到你们后,我发现我并不是真的想离开这里。我要报复他们,要杀了这些被风暴折磨疯了的傻子。”

“那你为什么把我拖过来?”

“对不起。”巴鲁托诚恳地道歉:“我不是真的想把你带到危险中,麦嘎说想要人祭,我不带个诱饵的话,他去找恐怕下手没轻没重...”

“...行吧。”雷缇娅懒得追究这套说辞的真伪,转身一激灵立正站好:“船长!”

罗不说话,打量巴鲁托。

“...船长?”

“算了。”罗摇摇头:“真是个无趣的岛。走了。”

 

海贼们短暂地拜访了风暴岛屿又匆匆扬帆起航,大海趋于平静,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一周后一艘海军船停泊于此,瞭望台的海军眼尖看到一个人影在风雪中若隐若现。他们救下了那个虚弱的少年人,他的衣服上还有斑斑血迹。

“快!船医!”

“你这是...”

“有熊袭击了村子。只有我逃了出来,其他人都死了...我无处可去了...”他太过虚弱,说话断断续续。

“中将,这...”有人询问上司。

“带上他走吧。”斯缇斯蹲下平视少年:“你愿意加入海军吗?”

“愿意。”少年一脸坚定,斯缇斯恍然间似乎看到了塞德的脸。一样的表情,一样的眼神。

“你叫什么?”

“巴鲁托。”


番外

自从抓到海贼卧底后,伽鲁在宿舍闷了三天才出门。斯缇斯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倒也没人对他的渎职说些什么。

至于平时和他针锋相对的塞德,此刻早就把伽鲁的事抛到九霄云外。

 

军舰的船尾处通常没有人停留。一是海军们训练有素,日常任务让他们整日忙碌,没时间在甲板上闲逛;二来,所有人都心照不宣——那是塞德上士的专属场地。

塞德今日照常来到船尾,顺着绑在船舷上的绳子拉起吊在上面的前同僚:“喂,别睡了。”

对方没有动静,似乎已经断了气。

 

啧,果然是玩过火了吗。他漫不经心地回想究竟是哪个环节失了手,抓起那人后衣领拎至面前仔细端详。少女由于连日的拷打和失水脸色泛青,任他如何甩弄也不见丝毫反应。

麻烦了...塞德懊恼地抓抓头发,还什么都没问出来,中将那边怎么交代啊?

 

在塞德放松警惕的瞬间,他突然瞥见对方紧闭的双眼蓦地睁开,紧接着一阵猝不及防的剧痛袭来,他捂住脖子的同时猛踢过去,却不是应有的人体质感——所击之处竟化为齑粉。

对方借力一蹬船舷飞越过塞德头顶,拉开了距离。

 

“... ...”塞德看着脚步踉跄却仍保持攻击姿态的女孩:“是我太大意了。”

对方手持前些天拷问时忘在她体内的细铁丝,想必也是用它开的手铐。所幸铁丝极细,对方还因身体虚弱失了准头,塞德只受了些皮外伤。

“我以为你会更聪明点。”她真的以为自己能逃得出一艘满是海军的军舰?

对方不答,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动作。塞德叹了口气,笑了。

“算了,反正海楼石手铐多的是...我当初只是顺手拿的,没成想你还真是能力者。”他活动活动手脚,拾起地上的手铐:“那这次就让你泡个海澡吧,作为让我笑出来的嘉奖。”

 

胜负转瞬见分晓。连日的摧残让她连站稳都难,之前得手不过是钻了空子。塞德这次结结实实拷上两道海楼石手铐,目光扫上少女手指:“真灵巧啊。”

“你知道吗,你和我以前遇见的海贼比,缺了点什么。”

他猛然发力,厚底军靴碾上对方手指。

骨折的声音并不清脆,而是更加沉闷的牙酸钝响。这声音他听过千百遍,栽在他手上的海贼总是佐以咒骂、威胁、哭号或惨叫,唯有这次毫无伴奏,清晰无比。

直到十指俱折,少女昏死过去,仍是一声未吭。

 

塞德慢条斯理地绑上鱼线。还是觉得哪里不对。没了那些嘶哑凄号,莫名觉得有些兴致缺缺。许是他思考得有些久,对方已勉强清醒过来。

少女直视他的脸,眼中并无恐惧、愤怒或别的什么。

她说出自被抓以来第一句话:

“就这?”

 

即使在命悬一线的情况下,仍只会挑衅。塞德突然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在甲板上忙碌的海军们听到塞德上士的失态狂笑,以及紧随其后的落水重响。海军们疑惑地对视,决定不去管那个变态上士的闲事。


我们终将葬于海(四)

“好!无!聊!啊!”

满身的绷带也拦不住少女勾着船舷后仰,半长不短的头发随着身体的晃动甩来甩去:“岛呢?书上讲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生物呢?说起来自从我出海后一直都在挨打!说好的大冒险呢!?”

“你好吵啊!既然恢复到可以下地了就给我去干活!”

“还欠我5千贝里的家伙没资格吼我!”

“打牌用能力出老千的家伙还好意思要钱!?”

“看见岛了!”贝波的喊声打断了两人的对骂,雷缇娅欢天喜地地往船头跑出半米就被沙克拽住:“伤没好利索的人给我留下看船。”

“... ...”

“哈哈哈活该!”夏其幸灾乐祸地走开了。

“不,这次让她上岛。”斑点帽船长抱着长刀分配任务,转头对这边的小剧场吩咐道:“雷缇娅,有个事得由你来做。”

“... ...”

“... ...”

“所以...要怎么做?”

三人心思重重地走在街上,与擦肩而过的行人们对比之下显得格格不入:为首的男子一副海滩度假的花衬衫人字拖打扮,乍眼的橙发上压了顶更鲜艳的翠绿帽子;旁边的壮汉留了一撮颇为优雅的八字胡,一身正统绅士三件套;夹在两人中间极易被忽略的瘦小身影则是个女孩,倒像被一左一右挟持了一般。

“...你俩在海军基地门口假装要抢我?”

“别搞笑了那我们仨谁也跑不了!”

“嘿,”西奥优雅地压了压礼帽檐示意一旁的露天酒馆:“那边好像有休假的海军。”

现年35岁的斯缇斯中校很是头痛。15岁抱着拯救世界的热忱入伍,二十年的海军生涯将她打磨成一个只要能保住驻地的岛一方平安就好的中年公务员,此时此刻只想赶紧回家看看出门前忘了关火的鸡汤有没有变成一锅黑暗料理——但是不行。

她叹了口气,对着面前坐得远远的两个部下道:“这次又怎么了?”

年轻的一等兵伽鲁怒瞪着满脸无所谓的同僚:“他又私刑处置抓到的海贼!”

“怎么?没让你带回去升官加爵就这么不爽?”

“塞德上士,请注意你的言辞,不要用你这种野蛮人的想法揣度我!”

“小鬼,你才给我注意...”

“救命啊!!!!!!”

一声尖厉的女声惨叫打断两人剑拔弩张的无谓争吵,伽鲁最先反应过来,一跃而起冲了过去。那俨然是恶霸调戏孤女现场,可怜的瘦小女孩跌坐在地,头发凌乱,在撕扯中露出衣下层层绷带,轻易就能联想到她平日里过得多么辛苦——而穿着毫无品味的恶霸居然还在大声叫骂:“你还欠我5千贝里!再不还钱就把你卖到海贼船上!”

“海贼船?”塞德来了兴致:“哪有海贼船?”

恶霸扭头就跑。

“上士!”伽鲁怒目而视,转过头对女孩温声细语:“别怕,他已经走了——你不要紧吧?”

“...我没事。”女孩低着头,混乱中散开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声音小小,甚至带了一丝颤抖:“谢谢你...”

“那我去追刚才的人问海贼船的事了?”塞德象征性征求上司意见:“那人的头发倒挺显眼,帮大忙了。”

斯缇斯颔首,见事情平息下来正要离开,衣角却被人拽住。刚才还任人欺凌的女孩此刻一脸坚毅:“请让我加入海军!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拜托了,我什么都可以做!”

“... ...”斯缇斯下意识想要拒绝,瞥到一旁满脸关心的伽鲁,话到嘴边转了个弯:“...杂务兵也是很辛苦的。”

“是!”

 

闹剧落幕,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潮水般散去,坐在咖啡店临窗的猛汉绅士优雅地拈了拈八字胡,啜了口咖啡。

  

新晋杂务兵颇具审视意味地欣赏自己的新制服——无论是海贼还是海军,哪里的制服审美都一样让人不敢恭维。

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高个子上士骂骂咧咧进来:“没想到这么显眼的货色都让他给跑了!”

“塞德!”伽鲁毫无对上级的敬意:“里面还有女士呢!”

“哦。”他毫不掩饰地打量女孩,后者平静回看,完全不复街上胆小害怕的模样。“你叫什么?”

“雷缇娅。”

“有点意思。”塞德堪称温和地笑笑,去找中校做汇报了。

“你不要怕,塞德上士是有点吓人,”伽鲁对塞德以外的所有人都有如春风般温暖:“他是个老对海贼动私刑的家伙,不过很快就要被调离这里了。”

“调离?去哪?”

“G5。”

夜幕降临。

海军的作息可比海贼严苛多了。雷缇娅一边打扫走廊一边回想白天的种种。当船长指示她混进海军时她比任何人都吃惊,只有她上船时间最短还没被海军知晓这个理由站得住脚,但是远远不够。

“你知道我和贝波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同可不仅仅是没有一个极地动物的名字。”

“你要真想就此投靠海军,我也不是应付不了这个局面。”罗靠在船头,背后是逐渐显现轮廓的岛屿。

“... ...”她想了想,笑得仿佛做了一个美梦:“嘛,仔细想想,卧底也蛮有趣的嘛。”

 

这·根·本·一·点·都·不·有·趣。

伽鲁体恤雷缇娅有伤未愈,没几天就把她从打扫卫生的活换下来,改去做整理文书的工作。早起、训练、整理资料、一日三餐、睡觉。半个月后她开始认真考虑腱鞘炎对执刀的影响。

“啊,好怀念之前的生活啊...”她略烦躁地抓乱被剪得齐齐整整的头发:这里连打牌都不被允许!

“怎么,想家了吗?”伽鲁恰巧进门。

“没,”雷缇娅立刻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毕竟我已经没有...”

“抱歉!”效果立竿见影,伽鲁试图扯开话题:“说起来你不是本地人吧?我从来都没见过你呢。”

“啊...我是和母亲遭遇了海难流落到这里的。”雷缇娅比自己想像中更不会编故事,索性打探起对方:“你是本地人?”

“是啊!我家就在基地附近,”少年眼中闪闪发光:“当海军是我从小的梦想!”

好像用了一个天真又奢侈的词呢。野心太过锋利,唯有梦想柔软而又坚韧不折。伽鲁打开话匣子,如数家珍地和她讲为此努力奋斗的往事。想要成为守护他人的正义伙伴而踏上修炼之旅,梦想、友情、胜利的励志故事。雷缇娅露出这些天唯一一个真心实意的浅笑。

 

“哼。”踹门而入似乎是塞德的习惯,不知这人在门外听了多久,哼出一个音节打断两人的闲聊,又像是对聊天内容的不屑。伽鲁明显被激怒,压着火问:“上士,有什么事吗?”

“提醒某些人别光顾着聊天忘了工作。米内森的商船今天入港,预定中将和你去接待,你再聊一会儿货都卸完了。”

“等我回来我们再聊。”伽鲁笑着和雷缇娅告别,看都不看塞德,径直离开。塞德对他的双标行为也不挑理,只是若有所思地盯了雷缇娅一阵,看得她直发毛:“怎么了?”

他摆了摆手,没回答。待他离开好一阵,雷缇娅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费力地从传真机下的文件堆中翻翻拣拣,抽几天前的传真。上面的例行报告言简意赅,短短几行却读得她愈发迷惑不解。

 

“... ...”塞德打了个呵欠,眯眼看太阳估摸时间。他面前是整齐站队的海兵方阵,偌大训练场静默无声。

“...太慢了。”上士看着从楼里冲出来的人影,有点遗憾地嘟囔。继而对队伍大喝:“出发!”

“喂!”雷缇娅挥着那张传真,上面写着米内森商船已在两天前被海贼夺走的消息,她几乎想跳起来把这张纸拍在发信人脸上:“你明知道那已经是敌船还让他们两个人去送死?”

始作俑者毫无愧疚地一拍脑门:“我忘了。而且这也有你的失职不是吗,打杂的?”他半强迫地推搡了她几下,加进行军队伍里:“而且他俩也并不是去送死。”

 

我的设定是不会打架、曾经备受欺凌却坚强向上的杂务兵女孩。雷缇娅看着港口的战况,心中默念道。这种时候我应该找掩体躲起来,还是大声尖叫假装晕倒?

选择后者她倒也不觉得会给海军添什么麻烦。塞德显然早有准备,带来的部队无论是人数还是作战能力都碾压海贼们,她真晕倒的话,配两个人抬担架都绰绰有余,况且被流弹击中下意识使用果实能力就不好了。但塞德为什么要隐瞒消息又事后带队救场?她跑出去提醒时海兵已经集合好久,为了制造救上司有功?可他已经确定要调走了啊——

她突然想起似乎被刻意压在文件堆下又折了角的传真。

他在试探我?

雷缇娅一凛,抬头看去,正对上上士意味不明的目光。战斗已近尾声,海军们押送着俘虏,只有上士站在船上,旁边是熊熊燃烧的主桅杆。海风呼啸声中夹杂着惨叫,火焰中依稀可辨几个疯狂扭动的人形。塞德一副完成大作的心满意足状,好似在对她说:

下一个就是你。

“中将!”伽鲁快气炸了:“塞德他...心理变态吧!”他连骂人都不会:“而且居然还把雷缇娅带到这里!她一个小姑娘受伤了怎么办!”

“对,我就是心理变态。”塞德跳下船,“而且她不好好的嘛。”他鼓励般拍拍雷缇娅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她脚下的泥土都下陷几分。

“... ...”斯缇斯觉得有必要开个同僚沟通会了。

 

“塞德上士和你这种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不同,他出身在南海的渔村。”她真的开起了座谈会,听众是一脸不情愿的伽鲁和埋头专心写报告的雷缇娅。“太麻烦的我也懒得讲,总之就是某天他打渔归来,发现家乡被海贼一把火烧掉的往事。所以他出海做海贼猎人,把烧掉家乡的仇人们杀光后觉得不过瘾,就来海军了。”

“海军这么随便招人的吗?”伽鲁还是有点愤慨,雷缇娅倒是颇有心得地点点头。

“总之他的残忍只针对海贼,也有他的理由,而且也马上调去G5了不是吗?”斯缇斯喝茶:“就剩这几天了,试着和他友好相处如何?”

“中将,我还有事先走了。”一等兵显然把上司的建议当作耳边风,屋里只剩中将和雷缇娅两个,一时间只有笔纸摩擦的沙沙声。

“我说,中将。”雷缇娅率先打破沉默。

“嗯?”

“就像你说的那样,上士还有不到一周就走了——完全不提他的黑历史也没关系对吧?为什么要在这时对伽鲁讲呢?”

“哦?我是在对伽鲁讲吗?”中校老神在在地喝茶:“但上士对海贼实在是太残忍了,我怕小姑娘你看过上次的场景后心理创伤呀。”

“... ...”

 

“噗噜噜噜噜噜——”

“船长!”贝波一手托着电话虫一手递上纸笔,罗接过话筒:“煎米饼。”

“梅干三明治!”

“... ...”罗挂断电话。下一秒电话虫又开始“噗噜噜噜噜噜——”

“喂。”

“真无情啊船长,暗号不就是这么定的吗?”

“莫非你卧底身份暴露后被打坏了脑子?”

“说起来我好像真暴露了,但不知为何中校没有戳穿...”

“...”罗噎了一秒,意外地发现这个结果算是意料之内:“我们在下个岛等你,海军这边没什么收获就另想办法。”

“有收获的。”

“哈?你找到了多弗拉明戈的...”

“可能有人想搞他,关于他的资料有满满一柜子呢——他和海军之间的交易也蛮有趣。”

“很好,那你——”

 

咝咝——碰——咔——

 

通话中断。

 

啧。

雷缇娅听到“咔”的一声轻响,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记重击拦腰击飞。五脏六腑似乎全移了位,她趴在地上,头被持续不断的重压下紧压地面,灰尘与泥土逐渐填满鼻腔,呼吸越来越困难。她想要元素化却失败了,这才发现那声轻响的源头——海楼石手铐。

蹑手蹑脚地靠近并在对方发现之前拷上海楼石。这段时间不知够死上多少次,而且她现在也的确要死了。在她因窒息几乎失去意识时,重压突然消失不见。有人把她翻了个个儿,让她半倚着墙坐着。

雷缇娅特地挑在午休时仓库的小角落通话,这里多是过时陈旧的文件堆,一个月也不见人来打扫,理应是最安全的地方。此刻多年累积的灰尘全蹭在她身上,蹲在面前的来人极有耐心地用雷缇娅的衣服擦她的脸,缓慢且用力。

“伽鲁要是看到你这样该多伤心。”塞德说。

仓库的窗户被成山的文件挡在后头,只漏出几分光线。逆光中雷缇娅看不清赛德的表情,听声音却感到几分熟悉。那是和她家乡人如出一辙的语气,伪善下压不住的对血的狂热。

什么复仇,什么海贼猎人,都是借口。

“别拿伽鲁当挡箭牌了。”她勉力支起眼皮扫了一眼塞德:“你很兴奋吧?”

“是啊。”他不再掩饰,大剌剌站起身来,一脚踩上女孩肩膀,不无恶意地用鞋尖碾碾她的脸:“我可是最喜欢女海贼了。” 


伟大航路,晴转暴雨转冰雹转晴。

纵然天气多变奇诡,军舰上仍是一派井然有序的模样。与行色匆匆的其他海军不同,塞德上士手托下巴,百无聊赖地在船舷边守着钓竿,半响也没个动静。

“收获如何?”斯缇斯踱步过来,递给他一杯热气腾腾的茶:“伽鲁似乎对你的意见更大了,你好歹也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

“怪我咯?”塞德耸耸肩,调整钓竿角度,绑在鱼线上的雷缇娅得以浮出海面吐了口水——随即又沉了下去。“你看,这种东西连鱼都不吃。”

“...别真让她死了,”斯缇斯面无表情:“还什么都没问出来呢。”

“中将真是好心肠啊。”

“即使这是送你去G5赴任的旅程中,你现在也仍算是我的部下。不要做有损海军利益的事。”

“是。”塞德动手收线:“那还是用她钓别的鱼吧。”

 

疼痛。灼烧感。寒冷。坚硬的触感。

从狭小的舱室中转移到另一个囚室,不再摇晃的地面使她确定自己已经到了下一个岛屿。塞德每天都会来打着审问的名义动私刑,今天来的却是别人——从她卧底败露后再未见过的伽鲁。

“他们要把你送到因佩尔监狱去。”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丝毫不复以往开朗活泼的模样:“你真的不打算说些什么吗?哪怕是‘你们搞错了’?”

昏暗的囚室里没有半点回音。伽鲁甚至怀疑少女没能撑过塞德每日花样翻新的拷问手段,悄无声息地死在满是脏污异味的阴暗斗室里。他不是没见过死亡,但那都是在战场上,海贼们嘶吼着,垂死挣扎后坠落海中,海面涌出血色浪花作为结尾;或是某个英勇的海军不幸殉职,事后军队会为他举行隆重的葬礼,悼念的花朵堆在墓前,他的事迹在海军中流传三代。

他没想过有人会悄无声息地死去,没有搏命的挣扎没有他人的悼念。也许对方所在的海贼团会疑惑为何失了消息,不过他们终究会想通;而海军眼里,不过是又一个失手拷问致死的罪犯罢了。

没人会一直记得她。就连曾同桌吃饭、一同纠结写例行报告的伽鲁也不会。

“喂!!”他猛然抓住栏杆,近乎嘶哑地朝里面大吼。

“...听到了。”黑暗里传来虚弱的声音:“你好吵。”

“... ...”少年松了口气,颓然坐倒在地:“那时塞德故意隐瞒消息,而你来救我们,这也是假的吗?都是为了骗取我们的信任演的戏吗?你也是那些心狠手辣的恶党吗?”

“...你就是来问这些?”即使疼痛难忍,雷缇娅仍挤出一声嗤笑:“我能心狠手辣得过塞德上士?”女孩话里满满的嘲弄意味:“论手上沾过的血我自然比不上他——但毕竟他是海军,可以合法地杀人啊。”

“塞德的确有些过激...可那是他有自己的理由的!”他指中将讲的那段往事。“而且他杀的都是恶人啊!”与其说为塞德,伽鲁更像在为海军辩护。

“是的,可谁是恶人不是你们定的吗?”她问:“就连真的以为你们身陷险境,愚蠢地想要救你的我不也是吗?”

“同样都是只对海贼下杀手——为什么他就是正义,我就是恶呢?”

在去往地下监牢的路上要经过一段长长的阴暗走廊。塞德一边暗中咒骂这座基地的建筑师,一边寻思今天换哪种拷问方式取乐。猛一抬头正巧发现臆想对象出现在走廊尽头,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只能勉强倚着墙挪动,倒不见镣铐。

“...那小子真是心软。”塞德摇摇头:“真希望G5里不会再碰上这种软脚虾。”话音刚落,少女突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海军制服的高挑男子,裸露出的皮肤被夸张的刺青覆盖,等身的长刀靠在墙上,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海军里没有你这样的人吧?”塞德手探到腰后摸枪。

男子拔刀:“我家船员看来颇受你关照啊,海军当家的。”

“...没想到你会来接我。”雷缇娅看着散落在地还不断挣扎扭动的塞德碎块。

“说什么蠢话,”平常搬运雷缇娅的贝波由于太过显眼没能潜入,罗只得自己把她扛上肩膀:“你都找到什么了?”

“你提的柯拉先生的资料根本没有,多弗朗明哥的倒能整理出一篇长报告...”

“谁要你写报告啊!直接讲!”

“哇我在海军这些天写报告写得快得腱鞘炎了!此人交易无数,只谈明面上的产业就有香波地的拍卖场...”

“维尔戈呢?”

“你要对维尔戈中将做什么!?”原属于塞德的碎块突然激动起来,被切成几块的嘴同时开合,有一种和声效果:“我可不会看着你对我日后的上司动手!”

“...塞德你意外地藏不住事嘛,我还没查到的都被你说出来了...”

罗瞥了四处滚动试图拼接的碎块一眼,转身离开:“信不信由你,维尔戈是海贼来着。”

“哈?海军招人真的不挑的吗!?”

“... ...”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被气得微微发抖的塞德想要阻止却无计可施。谁会相信海贼的鬼话?他们居然敢污蔑维尔戈中将!在那两人的声音终于听不见的时候,他突然感到一丝凉意。

雪?

“我本是想去看看失去联络的马戏团状况的,想不到还有意外收获。”一个从未听过的女声,由于被切得七零八落的角度他也看不到来人。“就算你不会信,也不能留你了...要怪就怪罗那家伙乱说吧。”

他突然什么也听不见了。

伽鲁赶到时,斯缇斯已经在那里了。散落在地的已不能称之为“塞德”的碎块,腐臭难闻,已引来苍蝇嗡嗡不停。

少年神情呆滞,看着他一时受魔女蛊惑,打开地狱之门的恶果。

港口的明黄色潜水艇已扬帆起航,少女被轻车熟路地送进医务室,一旁还有戴绿色帽子的家伙痛心疾首状企图说教被小胡子壮汉一把拖走,穿着奇异连体衣的白熊跟在斑点帽船长身后,男人站在甲板上发号施令。

他们迎着海风出航,无人听见身后岛屿那响彻海军基地的怒吼,带着绝望恨意与不甘的悲号:

“雷缇娅——!!!!!!”

我们终将葬于海(三)

欢笑声响彻街头巷尾,艳阳高照,繁花似锦,颇具盛名的马戏团常驻于此,炽烈盛夏永不结束,这座岛从未有过阴霾。
这里是伟大航路中冒险者的休憩站,梦想之岛——苏诺。

“好热...”贝波趴在阴凉处打蔫,庞大的毛绒身体面对毒辣阳光摊成一团。雷缇娅蹲在一旁给它扇风:“要不要剃个毛?”
“这身毛皮可是男子汉的象征!”贝波怒吼一秒又瘫了回去:“不知道下个岛上有没有母熊...”
“... ...”

“看到岛了!”
“不会吧!那是...”
“准备战斗!她怎么会在那里!”
“船长!快叫船长来!”

雷缇娅扔下扇子,推开夏其和西奥挤到前面,劈手夺下佩金的望远镜:“哈!?”
粉色头发,粉色战斗衣,报纸上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的脸——杰尔马66的长女,蕾玖。

海贼船驶近,对方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船上严阵以待的海贼们。雷缇娅无视身后“她擅长使毒你中招我可不管”的阻拦,跳下甲板冲至近前:
“给我签个名好吗!?”
而粉红头发的女孩笑眯眯地接过纸笔签好,向被罗拎起后衣领拖走的雷缇娅挥手告别。
“你们只读连载版面吗?真正的杰尔马现在都在新世界!”罗脸色不变,话里的嘲讽意味浓得他们快要窒息。
只有雷缇娅抱着签名板不知死活地接话:“我不管!我说是真的就是真的!”

贝波由于不耐热而留守船上,其他人三三两两上岛。雷缇娅正准备和西奥去采买,被罗叫住:“你和我们一起。”佩金笑嘻嘻地拍她肩膀:“船长真的相当看重你呢小姑娘!”
她觉得有点奇怪,倒也姑且接受了这个说法。

一路上看到各种书报上的熟面孔,大骗子诺兰度、杰尔马66... ...纵有登岛时的经验,夏其还是忍不住感叹:“骗人的吧...这座城怎么回事?”
“大概都是市民假扮的,但不管怎么说看起来还原度太高了吧。”
街上一派其乐融融,“经历了上个岛后,再看这种情景有点发毛。”夏其挠了挠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总觉得他们下一秒就会抽出武器来啊。”
“你也太疑神疑鬼了吧?小姑娘你觉得呢?”
“谁知道是真是假,任谁看到肥羊当然会笑得很开心啊——那是什么?”
她指向城中心大得出奇的帐篷。周围画满了和自家海贼团相似的笑脸标志,明显不同在于多了一条斜线,看起来像是警告。彩条飘飘,冰淇淋小贩旁站着布偶人分发气球,帐篷里不时传出浪涛般喝彩,震得广场上的鸽子呼啦啦划过天空。
“是马戏团。要去看看吗?”

罗一行人进场时表演正到最高潮,欢呼声几乎把雷缇娅掀个跟头,她吃了口冰淇淋压压惊:“那人钻进箱子里不见了观众就这么兴奋?船长也可以啊?”
“真是个不懂浪漫的小鬼,那可是魔术!”
“是世间奇幻的魔法!”
她充耳不闻,专心对付冰淇淋:“我想再买一个...顺便帮贝波看看有没有母熊——刚才看到节目单有野兽钻火圈呢。”
“谁会看母熊钻火圈啊!”

“接下来,有请一位幸运观众上台配合演出!是谁呢——”壮硕的马戏团领班不需要话筒就能声传全场,在他的挥动下聚光灯吊人胃口地在观众席乱转——
重音奏起,灯柱打在幸运儿身上,瘦弱的人影正把最后的蛋筒角丢进嘴里:“哈?”
“来吧!飞刀小子奥维德兄弟和这位幸运的女士为大家呈上精彩纷呈的——”
她根本没在听,不过也没有推托,顶着佩金和夏其羡慕的目光跳到台上去,老老实实地捧着苹果站好。五米外的双胞胎小子比她还矮了半个头,两人颤巍巍地比划了半天,最终闭起眼狠下心扔了出去,飞不到一半路程就掉到地上。
雷缇娅根本不明白底下观众在笑些什么,她盯着对面男孩的脸发呆,心中盘算一会出去再买几个冰淇淋,马戏团一点也不好玩。男孩们动作夸张地调整了手势,这次毫无瞄准就大力投掷出去,利刃破空之声吓了神游的女孩一跳,下意识抽出短匕挡下。飞刀戳到地上只剩个鞘,顺带溅出假血——假道具。
“呃...不好意思...”雷缇娅顿感尴尬,对面的双胞胎看到她手中的短匕倒是面色一凛。一打响指,灯光全部聚焦到少女身上,刹那间晃得她睁不开眼。
“我道歉了怎么还...”紧跟而来是比刚才凌厉得多的风声,她手忙脚乱划出room与台下木桶调换位置,转眼间木桶被扎成筛子。无从细想,她立即往外冲。
一声巨响,少女昏死过去。

罗面沉如水,四下逃窜的观众都下意识避开这尊瘟神。马戏团领班早不是原来的模样,壮汉化为狰狞的半人半犀牛的狂态,一跃而下几乎将预谋逃窜的少女踩进地里。
它活动手腕发出脆响,声音低沉,却是熟人相见的怀旧语气:“你都长这么大了,罗。”

 

寒风凛冽,炮火撕裂漆黑天幕,雪地映成一片赤红,巨浪滔天。
然而天地间仍是一片死寂,只见孩童涕泪满面,听不到半声哭喊。

重逢故人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恶心——不过是个曾见过几次的迪亚曼蒂身后喽啰,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罢了。对方比以前机警了不少,在罗发动能力之前示意,双胞胎立即扑到雷缇娅身上,转瞬间少女化为齑粉被吸收个干净,与此同时双胞胎骨骼爆响,身形涨大了一倍。
“...?”
“你好像很惊讶?又不是只有你是能力者!”领班哈哈大笑,褒奖似的摸摸双胞胎的头,三人一同粉末化散开:“没有和你打的必要,再见啦!”竟是逃了。

“船长!”佩金急了,又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追。
“别急,”帽檐的阴影下,看不清他的表情:“既然抓了小鬼就跑,那就是她对他们有用,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先回船上去。”

远远就听见船上先回来的人吵吵嚷嚷:“我们绕着镇子打探情况,这边的人全跟中了邪似的,不说话只知道笑,怪渗人的!”
“镇子里倒没这种情况...不过装扮成故事里的人物也太多了,这一路上光‘蕾玖’就看到了四个。”
贝波还是一副蔫哒哒的样子,捧着西奥带回来的蜂蜜勉力打起几分精神。其他人陆陆续续回来,听说雷缇娅被抓走都嚷着要杀回岛上去,连贝波都乍起毛“呜噢噢噢噢噢!!”下一秒又热得瘫了回去。
“你这身毛皮真碍事啊!”
“...对不起...”
“他们带走小姑娘做什么?”西奥问。
“她吃了个麻烦的果实。”更麻烦的是她还遇上了我,“对方是多弗拉明戈旗下的人,他们不会一直待在这个岛上,一定会带着她去见多弗拉明戈。你们几个看好港口,其他人跟我上岛。”
“是!!”
“噢噢!!”

雷缇娅睁开眼,与端详她的男孩的脸对个正着,想一个头槌过去却浑身乏力——海楼石锁链将手脚捆个结实,她被大字型固定在竖起的木盘上,余光瞥见另一个男孩在不远处抛玩小刀。
“...莫非阁下看我骨骼清奇超适合做飞刀志愿者才把我抢过来的?强扭的瓜不甜我和你们是没有好结果的!”肋骨隐隐作痛,大概被不明物砸断了几根。
不看场合的白烂笑话并没有人捧场,面前的男孩甚至面露仇恨神色,丢下一句“父亲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孩子”,走到旁边开始转木盘。
这句话在她脑子里轻飘飘转了一圈,噗地淹没在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中。

“你们认识?”马戏团领班进门恰好听见,他已经换下夸张滑稽的演出服,鼓鼓囊囊的肌肉似乎要破衣而出:“海德,把刀放下!”
被称作海德的男孩置若罔闻,眼也不眨甩手飞出,擦着女孩的脸扎进木盘。刀身由于力道还在微微颤动,她盯着被削下的断发想起刀身上刻着的花体字:奥维德.万尼。
领班对海德的不听指挥见怪不怪,转去招呼另一个:“杰基尔,别转了——我不是说过留着她有用吗!?”
“她的存在就是对父亲的侮辱。”另一个倒还听话,木盘转速慢了下来,雷缇娅得以发出干呕以外的声音:“你们到底想干嘛?”
“抱歉,我是想邀你入伙的。”他脸上毫无歉意,“但是他俩好像不太同意。”
“...我大概能猜到原因。”她端详双胞胎男孩的脸,与她眉眼略有相似:“不过你是怎么慧眼识出我的巨大潜力的?船长都没发现。”
“他要是没发现就不会留你在船上了,但你的潜力在我们这里能得到最大发掘——你想要什么?金钱,名声,还是一个好丈夫?多弗拉明戈能满足你所有愿望,只要你加入我们!”
“...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对方看出她的犹豫,边走近边化出一颗狰狞的兽头,尖角堪堪抵在她的眉心:“还是说你在等那小子来救你出去?他究竟许诺你什么好处?”
“您真是想象力丰富。”雷缇娅想直视尖角,差点对眼而不得不放弃:“你诱骗的技术还不如我老家的八岁孩子,而且那个多什么的,可满足不了我的愿望。”
“哦?”
“钱?名声?”女孩弯出一个笑,舔了舔流到嘴角的血:“有什么意思?”
“待在哪条船上根本无所谓。你知道罗杰吧?”她眼中极尽狂热:“用尽全力地活,轰轰烈烈地死,那才是值得追求的极致浪漫!”
“气势不错。”木盘连着女孩的身体应声碎成几块散落在地,露出后面的纤长人影。罗刀指兽人化的领班,淡淡评价道:“大概小丑的船载不动你呢。”

二人隔着雷缇娅的碎块对峙。
领班率先发难,冲向还在组装自己的女孩一脚踩下,意料之中踏碎的是自家部下的身体。海德碎裂后立刻化为齑粉,弥漫开一片阻挡视野的粉尘——罗看不到目标只得听声辨位,挥刀挡下领班的攻击。
而雷缇娅抱着没拼完的半边身子拔足狂奔,杰基尔幽灵般紧随其后。

“真没想到你还能留着她在船上。”领班个头笨重却出乎意料的灵活,声音忽远忽近:“我要是你,立刻就把她宰了,免得被有心人送到少主身边。”
罗不言语,斩开的尘雾顷刻间又合拢,完美掩盖领班的踪迹。
“她还年轻,培养对少主的忠心花不了多久...”尖角与刀刃相撞出刺耳的摩擦声,罗实在厌透了他的喋喋不休,向后一跃拉开距离,鬼泣横扫,目光所及皆被腰斩两半。
“啰嗦。”他对多弗拉明戈的部下没有半句想说。

 
少年自小与父亲相依为命。
在物资匮乏的小岛上,少年最喜欢的娱乐是听父亲讲故事。送信鸟不小心掉下来的报纸上的连载、来往旅人带来的各地见闻,他尤为喜欢父亲年轻时的冒险经历。
恶魔之岛是父亲最后的冒险。
“他劝诱看守自己的女巫服下禁忌的毒药,将心爱的小刀钉在恶魔之岛的心脏。”冰冷的刀刃贴在雷缇娅脸上,杰基尔吟唱着复述故事词句:“而他最终逃出生天,重新扬帆起航。”
“这把刀应该留在瓦尔登那里,为什么在你的手上?”危险的凉意顺着脸往下滑,缓缓停在咽喉处。明明在发问,但说一个字喉咙就会被割开。
雷缇娅躺倒在地,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冲他翻白眼。
关我屁事啊。她心想。
她只得和他对视,试图以眼神表达自己“痛心疾首悔不当初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的悔过之意,一边伺机逃走。
“父亲走后,我实在无聊,做出了海德陪我。马戏团来之前,我已经做出了很多人陪我。”杰基尔面容逐渐崩塌成粉末,一点一点堵住雷缇娅的口鼻:“虽然大叔说你有用...但你们所有人都给我死在这里吧。”

“诶?你们觉不觉得岛上雾有点大?”贝波举着望远镜在船上待命,夏其一把抢过:“搞啥啊现在可是中午...哦哦哦!!!”
“你好吵啊!!”
“死了!前几天那个冒牌蕾玖!!”夏其惊得语无伦次:“变成沙子了!她变成粉末了!”

整个小镇可见度极低,呛得人想咳嗽又不得不吸进更多粉尘。在外面待命的佩金掩住口鼻,彻底失了方向。一只手从旁伸出抓住了他。
“船长?”
罗手上提着领班活蹦乱跳的犀牛头:“看到小姑娘了吗?”
“没有人从这里出来。”
周围能见度越来越低,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先回船。”
“诶?那雷缇娅...”
“她不会死的。”

吃过恶魔果实的人无法游泳。她现在有种即将溺毙的感觉。
意识模糊、眼前阵阵发黑,肺无法得到氧气。只有男孩得意的脸在眼前挥之不去。
我们家没一个正常人。流淌着那个混账的血的,尽是疯子。
她终于等到男孩把刀挪开,腾出手点火的那一刻——
在爆炸的前一秒,她得以使用能力潜进地底,把男孩愤怒的狂吼甩在外面。

“轰”的一声,红心团全员目瞪口呆地看着几乎大半个岛淹没在烈焰中。热浪扑面,贝波的毛都微微发焦色,海面上回荡着燃烧的噼啪声和领班头颅的破口大骂:
“那个臭小子!!!”
佩金夏其无言交换了一下眼神,把头的嘴塞住绑到船舷上,转身询问船长命令。罗不置可否,只是盯着熊熊燃烧的岛屿,火光映在脸上,看不出表情。
在贴近海岸的一侧,有块土地小小的凸起了一下。起先佩金以为是感受到外面灾祸的土拨鼠,但随着土堆动得越来越厉害,一个土俑渐渐冒出头来,化为狼狈不堪的少女模样:她刚留长的头发有一段被利器割断,脸也在相应的位置挂了彩;本应是白色的连体服早已被泥土和鲜血染透,半边身子卡在地里怎么也拔不出来。
“什么样的白痴会把自己卡在地里啊!”佩金夏其贝波以拔萝卜的架势把她拔了出来。
“使用果实超废体力的啊!”她吼到一半疼得变了音:“轻点我肋骨断了!啊又断了!”
“忍着!”
“我靠你们是人吗!”
“我是熊哦!”
“贝波你闭嘴!”
“...对不起...”
“你不要撒手啊贝波!”

贝波捧着雷缇娅跳回船上。女孩这次倒是没晕,她艰难地转头,看着熊熊烈火,语带嘲讽,声音微不可闻:
“别想妨碍我。”

我们终将葬于海(二)

她曾无数次梦见海。
波浪温柔地拥着她,轻轻荡漾,宛若幼时的摇篮一般。母亲常常给她讲海上探险的睡前故事,而如今涛声悠然,一如母亲在她耳边呢喃——
她终于忍不住跑到船舷边吐了起来。

“喂喂喂!!!之前还拼死拼活想要出海,结果你晕船吗!?”负责今天值日的佩金冲过来,几乎要把女孩丢到海里去:“别吐到甲板上!哇你不要转过来啊!”
“... ...”雷缇娅有气无力地趴在甲板上,颤巍巍地竖起中指算是回应。
船医沙克递给她手帕:“我配了些缓解的药,你吃完也许会好受点。”
“谢...”她伸手去接,转头猝然对上一张惨白诡笑的面具。大惊之下药片噎在了喉咙里,女孩一声不吭地晕死过去。
“... ...”
“... ...”
“要不要开个盘口?我赌这家伙活不到下个岛。”

在她晕过去的短暂时间内,船上争论起她的去留:绝大多数船员赞同把她放到下一个岛自生自灭,她只是个急于逃出疯人岛的能力者而非海贼,带她离开卡瓦尔已是清了之前的情。而罗在所有人几乎达成统一意见的时候走出船舱,不容置疑地下了截然相反的命令:
“她要么待在我们船上,要么死在海上。”
佩金回想起她手上曾出现与船长同样的蓝色光晕,暗忖不知这是她的定心丸还是催命符。

少女是被炮声惊醒的:她拍了拍胸口以确保没什么再噎在那儿了,紧接着被闯进医务室的船医拽了出去:“快!敌袭!”
她已经对沙克的面具免疫了,稀里糊涂地跟着来到甲板上,敌船正徒劳地向这边开火——所有炮弹都被罗传了回去,几个回合后对方似乎认清了形势,不再进攻,看样子准备逃走。
“哟,你醒了?”站在船头的船长转身和她打了个招呼,男人逆光而立,脸上的笑容令她有种不祥的预感:“托您的福...我这是刚赶上战斗结束?”
“不,才刚刚开始。”罗似乎心情很好,“你在卡瓦尔的时候杀过人没有?”
“药不倒的都靠暗杀。”雷缇娅莫名觉得后脖颈阵阵发凉,眼睁睁地看淡蓝光晕把自己罩了进去,还有不远处的那艘敌船。
“那就好。我说过我们船不养闲人——”罗动动手指,面前的少女瞬间变成了一只酒桶:“现在该你证明给我们看了。”

“大炮不起作用,掉头转舵!溜了溜了!”
“哈哈哈这片海上能力者遍地都是啊!我出一万贝里,有没有人游过去把那个能力者推下海的!”
“咦你是谁?怎么上来的!?”
一片抽刀金属摩擦的脆响,被围在中心兵刃相对的少女一脸崩溃地摸出短刀,试图投诚:“刚才谁出的悬赏,我五千贝里就可以!”

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训练了。卡瓦尔有一条完整的教育流水线:识字起开始积累力量,如何配制毒药,如何走路不发出声响,如何一击得手。只是再多的暗杀技巧在五十个海盗把你围在中间时都派不上用场。
海盗们在发现刀枪都伤不到她时已经损失了十余人。大地之果帮了她大忙,她可以无视刀枪攻击,像以往一样一击毙命。只是要依靠丹斯的能力这一点让她觉得不爽——所有想要抛到脑后的一切都幽灵般紧跟着她不放,犹如附骨之疽。杀人的技巧、说话的方式、走路的姿势、复制到手的能力,卡瓦尔的一切从她举手投足间满溢而出。
海盗们看着少女停下,泥土变幻回人形。她擦擦溅到脸上的血,抬手划出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光晕,再度冲向他们。

船上七横八竖地倒着尸体,均是一击毙命。心脏海贼团的船员们手脚麻利地扫荡战利品,夏其啧啧称奇:“小丫头身手不错,能力者果然都是怪物。”说完自觉失言,偷偷瞥一眼自家船长,欲盖弥彰地大声招呼:“看到小姑娘了吗?!”
“在这里!”贝波捧着浑身是血的雷缇娅跳回船上。
罗戴上手套走进医务室,略惊讶地见到本应重伤失去意识的少女仍死死握住短刀不放,听到动静甚至挣扎起身了一下,看清是罗后才松手,刀掉到地上。
罗拾起放到一边,转身对死死盯着他的伤患说道:“欢迎加入心脏海贼团。”
“... ...我只希望您下回别再拿潜行者当狂战士使。”雷缇娅气结,翻了个白眼,又晕了过去。

雷缇娅昏睡了三天才恢复意识。
身体渐渐熟悉船体的摇晃,不再有晕船的迹象。船上为她的加入简单地办了个欢迎仪式,主要内容是为她量体裁衣,制作制服——裁缝西奥满意地拈着小胡子欣赏雷缇娅的表情,后者明显一副大跌眼镜样:“海贼团为什么有裁缝!你们船上还有什么,有音乐家吗?”
“小姑娘,自己的人生要自己掌控,穿的衣服也是——那些没品商店里卖的东西怎么能让人称心如意!”
关键这制服也没什么让人称心的地方啊。雷缇娅看着清一色的白色连体衣腹诽:倒是只有船长穿得无比拉风!

从小生活在坚实土地上的人对海贼总是充满浪漫的幻想——他们拿着小木板与鲨鱼搏斗、乘风破浪后觅得百年前的船长们独吞的宝藏、将违背船上铁律的水手流放到孤岛上,留给他只有一颗子弹的枪和一瓶烈酒... ... 
“我们不是海盗吗!?什么样的海盗会规定晚上九点按时睡觉?”穿上连体衣的雷缇娅浑身不得劲,像一只缠满胶带炸了毛的猫。
“别小看大海啊混蛋!不保证睡眠的话怎么会有精力冒险!”佩金一巴掌拍过去:“违反船规的人会带着只有一颗子弹的枪流放到荒岛上喔!”
“你们连酒都不给吗!”

鉴于她足足睡了三天,得以特许和沙克一起值夜。今晚是满月,在月光下沙克的面具显得格外渗人。他倒毫不介意雷缇娅一会瞟一眼的鬼祟模样,反而给她讲了些船上规矩:
“除了战斗外你还有什么才能吗?修船、医术、航海术、厨艺?”
“... ...我从未想过海贼是这样一个严苛的职业。”
“笑话,松懈大意的人不出三天就会死在海上——想过到谁那去打下手吗?事先说明,我可不带你。”
“过分了吧!一副热心的样子结果是想把麻烦往外推吗!”
“学医你可以找我。”罗在两人身后开口:“手术果实的能力没有医术的人是操控不了多少的。”
“!!”
“... ...”雷缇娅把嘴边的“不按点睡觉的人会被流放到荒岛上”咽了下去,摊摊手:“我会用屠宰场就已经很满足了,况且每个复制来的能力都这么精进我还不得累死...性价比太低了。”
“随便你,改主意了可以到船长室翻我的医书。”
罗转身进了船舱,沙克兴奋地拍雷缇娅后背:“好小子,让船长对你这么看重,我都想搞个恶魔果实吃了!”
雷缇娅疼得呲牙咧嘴:“那完全是凭我的个人魅力!”

驶离卡瓦尔五十海里时,雷缇娅已经在船上被轮番嫌弃个遍:贝波指挥两天后她的晕船症几乎又犯了,不得已跑去和船工乌倪一起检修潜艇;但那些零件与钢铁构造显然并不是一个半吊子一时半刻就能理解透彻的,出于对一船人性命的考虑乌倪把她送到厨房——直到厨子一个没看住,她端出一盆喷香四溢的面包(内夹梅干)。
“所以我就在这了。”最后雷缇娅向西奥摊摊手,“我们要做什么,为特拉法尔加先生筹备时装秀吗?”
“你最好注意一下你的言辞,小姑娘。”西奥头也不抬,“船长在你后面。”
“!!”她后仰着头假装无事发生:“早安,船长。”
罗提溜着她的后衣领拎到甲板上,顺手甩了甩——一本剪报从她衣服里掉出来,看样子很有年头了,前端的书页泛黄,书角微卷,似乎被人反复翻阅过。
它掉到地上,封面朝上:《海洋战士索拉》。关于它,每一个北海人都有夜里开着手电筒偷偷看,第二天还要和朋友角色扮演重现剧情的儿时回忆。
“... ...”
“... ...”
“...船长你听我解释...这真的不是我从你书柜里拿的...呃,对!夏其!这是夏其的珍藏本是他借给我看的!!!”
罗捡起剪报册,显然接受了这个借口。
见船长脸色暂缓,雷缇娅松了一口气,做戏做全套:“反正我看完了,船长您帮我顺手还给他吧,顺便告诉他我也最爱剧毒粉谢谢。”
“我们船上可都是正派读者!”
“... ...”
“... ...”
路过的夏其一脸悲悯地闭上眼不去看雷缇娅那边,而追出来看戏的西奥对她的眼神求救视若无睹,耸耸肩:“放心,到下一个岛时我会偷偷多留给你一瓶酒的。”

我们终将葬于海(一)


卡瓦尔岛常年弥漫着酒气、海腥气和冷冷的金属味道。
伟大航路第一段海域的奇诡气候给刚越过李维斯山的人们一个结结实实的下马威,成功登陆的幸运儿们自然加以双倍庆祝。于是岛上夜夜灯火通明恍若白昼,人们纵情喧闹,在香槟的泡沫中畅想日后的财富与梦想。
但是从未有一艘船从卡瓦尔扬帆启航。

 

岛东面是一处断崖,鲜少有船只选择这里为登陆点,今天却是个例外。
一艘明黄色的潜水艇在崖下破水而出,船身上绘着一张大大的笑脸。不多时,几名船员走上甲板,下一秒却突然出现在断崖上。
“!?”树梢动了动,有鸟扑棱棱飞走。
“谁?”船员中唯一一个没穿白色连体服的男子一扬手,面前凭空摔落一个脏兮兮的小子。对方无视周围人手持武器一脸戒备,抹了把脸上的血和尘土,开口却是个小姑娘:“这是恶魔果实吗?能瞬移的那种?”
“... ...”动手的人没有接话,接过身后站立的熊递过的长刀,拔刀出鞘:“你是负责监视这片的岛民?”
“我是想要出海的岛民。”那人毫不在意指着自己的刀锋,扑扑尘土站起身:“你能让我上船吗,特拉法尔加?”
“哈?”罗身后的夏其纠结了一秒是先问对方为何一眼认出船长还是先吐槽此人相当不会读气氛,对方咧咧嘴,腾身跳出了刀锋的攻击范围:“一个小建议:别乱吃东西。”转眼间在树丛中没了踪迹。
罗没有要追的意思,收刀入鞘:“有人来了。”

 

几个手持武器的大汉颇为吃力地穿过茂密的树丛,看到罗一行人倒是一脸意外:“你们怎么爬上断崖的?直接走港口没关系的!”言语间明显对海盗登岛司空见惯:“我们岛主要做的就是海盗生意,只要付钱,物资、情报全都拿去!”眼里透出见到生意客户的精明劲儿,主动要给他们带路到城镇中去。
罗未推辞,路上听大汉们讲哪家的酒够劲,哪家的姑娘最体贴。关于伟大航路的情报?只要给酒保的小费足够多,连大秘宝都能给你几分线索。罗冷不丁发问:“既然是偶然碰上了我们,那你们刚才去断崖边做什么?”
大汉哈哈大笑:“只是追一只小老鼠罢了。说起来你们有没有见到?”
罗面不改色:“没有。”

 

镇上很是热闹。大汉所言非虚,罗甚至在街上看到好几个通缉令刚夹在今早报纸里的熟面孔。各人按原计划分头采购补给,只有贝波陪船长在街上闲逛。
“船长,刚才为什么...”罗摆摆手止住了贝波的疑问,推开了酒吧的门:“别管太多闲事。”
“什么闲事?”酒吧里的人搭腔,声音莫名耳熟。一人一熊应声看去,有点想关上门退出去:刚刚还被称作“小老鼠”的人正坐在吧台边,看起来像酒吧侍应的小伙子被碎酒瓶钉在吧台上,不知死活。
“欢迎,喝酒还是情报?”她倒真像个酒吧老板一样,娴熟地调了杯马提尼放到罗面前:“白熊要喝点什么?牛奶怎么样?”
“别瞧不起熊了!”贝波撑起身子使自己看起来更庞大,却在下一秒被罗眼神制止时泄了气:“对不起...”
“你也太脆弱了!”她乐了,递过去杯牛奶。
“我不想搅进你和别人的浑水,”罗没有动酒杯,“补给之后等记录一满就离开。”
“好说,满记录得三年呢。”临时酒吧老板给自己调了杯酒,一饮而尽。
“哈?”罗还没接着问,贝波率先抓狂掀桌:“谁要等啊!”
“不等有不等的法子,”小姑娘轻车熟路翻吧台后的暗柜,掏出一个记录指针:“这儿有记录满的。”
“但是你得答应我个条件,”她挑着指针晃啊晃,“带我出海,至少得把我带到下个岛。”
“都说了不想趟你的浑水,自己的事情自己打扫干净吧。”罗起身离开,手里拿着刚刚还在她手里的指针。小姑娘盯着不知何时被换到手里的马提尼,愤愤摔到地上:“操!”

 

已近黄昏。
整个镇子飘起饭香,贝波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两声,罗分了它一个从自家船上带下来的饭团。“船长,不找个地方吃饭吗?难得登陆到岛上。”贝波问。罗想了想之前那个三句话不离出海的小姑娘的建议:“今晚先凑合一下,明天再说。”
不时有三三两两的海贼与岛民勾肩搭背地和他们擦肩而过,夕阳余晖拉长来往路人的影子,他们看起来亲密无间。
落日西沉,正是逢魔之时。
不知名的鸟叫得尖厉刺耳,听着像不详的预兆。几乎是同一时刻,街上岛民们干脆利落地把刚才还哥俩好的海盗们过肩摔,捆个严严实实。海岸方向隐隐传来厮杀声,甚至混了两声炮响。被捆住的人只是嘴上大声叫骂,身体却好似不受控制,动弹不得,被人就近拖进房屋里,渐渐没了动静。
顷刻间街上空了大半,罗和贝波诧异地看着变故陡生。岛民看起来分工明确,倒没人搭理他们。“船长...”贝波想要说些什么,见罗示意,顺从地递过鬼泣。
“我们是重头戏啊。”罗拔刀,看着从另一边走来的人们——正是之前为他们带路的那些。
为首的笑得依旧热络:“吃饭不规律可是会影响健康的,异乡人。”

 

 

佩金醒来时头痛欲裂。
刚上岛时就隐约闻到的金属味道愈发浓烈,环顾四周,沉积成黑色的印记叠上新鲜流淌着的鲜红——显然是味道的源头。其他伙伴也被捆了个结结实实丢在角落,夏其已经醒了,对他报以苦笑。不过没见到船长和贝波,不知是有其他监牢还是他俩没被抓。
“呦,醒啦?”旁边响起一个略耳熟的声音,“都跟你说别乱吃东西了。”
两人转头,上午遇见的家伙鼻青脸肿地半躺在墙角,是他们之中被绑得最结实的:“我就知道你们不会听,所以我混进来救你们了!”
“骗谁啊!”
“... ...”佩金嘴角抽抽了一下,决定直接发问:“这个岛,究竟怎么回事?”

 

作为伟大航路七个起点之一,岛上来往最多的就是听信罗杰死前许下的狂言而追寻大秘宝的海贼和探险家们。岛民自然而然地打起了过往肥羊的主意——向停泊在岛上补给的人兜售掺有迷药的酒水吃食,有悬赏的海贼捆到海军基地换钱,其他的统统占为己有或是扔到海里喂鱼。

 

“碰上警惕点的,没碰岛上吃食的怎么办?”佩金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刚上岛就阴沟翻船落得这步境地,没脸见自家船长。
“船一出现就会被盯上,说起来你们停靠的地点算个盲区... ...”声音越来越小,显然发现自己称得上半个罪魁祸首。
“... ...”
“... ...”
“所以说你是怎么回事?哪个倒霉海贼团的幸存者?”
“她是叛徒。”上午带路的大汉出现在囚室外,冷冷接腔。“你把偷走的恶魔果实藏在哪了,雷缇娅?”
少女眯了眯左眼避免血流进去,笑了:“别提了,超难吃的啊。”

 

 

不是没有人能逃出这个岛——那些足够警惕机敏或是武力值逆天逃过一劫,不等记录记满就出航的人们,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延续了狗屎运成功找到下一个岛,抑或是迷失在海上。只是很少,少到每一个岛民都能将失败案例永远记住。
十五年前,一个叫奥维德.万尼的冒险家集齐了三种条件:机敏,武力和狗屎运——他打动了生于此的少女的心,潜藏了三个月,在一个无风无月的夜晚成功出海。少女在海边固执地等,直到扔下第三十三个倒霉海贼的尸体后,她才不得不承认自己也许是被利用了。
这个失败案例所带来直接后果是因此而诞生的雷缇娅。她像个耻辱烙印一样,无时无刻提醒着母亲当年的愚蠢。为了不让她重蹈覆辙,母亲尽心想把她培养成一个土生土长的卡瓦尔人。但她仍流淌着那愚蠢天真的母亲的血——她也受一个探险家的蛊惑,比她母亲聪明一点的是,她立即带上家当准备私奔,包括私藏的恶魔果实。

 

 

“丹斯大叔,你找到那个冒险家没有?”丹斯已经带上拳刺准备下一轮逼供了,听了以为这小丫头想开了:“没有,你愿意告诉我?”
“他死了。”
佩金心想这姑娘受打击疯了不成,自己怎么听出一丝笑意。反绑在身下的手指突然碰到了一个冰凉锋利的东西,他一惊,正好和被拖出去的雷缇娅对视上,她眨眨眼,眉眼含笑,语气忽然戏谑:
“你还真以为我和我那死去的老娘犯同一个错误?”

 

丹斯看着雷缇娅,她眼里闪烁着和他见过的每一个海贼眼中同样的狂热:“我只是想去看看大海罢了。每天杀人越货,在岛上数钱了此余生?太无趣了——明明大海是那么广阔有趣的东西,有谁会从大海空手而归!”
“那个探险家以为靠我可以逃走,我在他杀我之前宰了他。”
“所以你想搭着心脏海贼团的船走?”
还未等回答,囚室突然大亮。夏其抬头,天花板已经不见了:“船长!”
“我研究了好久的通缉令,他们的船长可未必和以往的草包一样啊。”

 

戴着斑点帽的男人站在墙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丹斯,却是和雷缇娅说话:“你对我很有信心啊。”
丹斯心中一凛:当时他急着回去审问雷缇娅,看来低估了这个毛头小子,留下收拾他的人反倒被收拾干净,还让对方找上门来了。
当机立断,他一抬手直接把雷缇娅拍进地下,趁乱割断绳子的佩金飞身阻止却扑了个空——土地如水般涌动,淹没了少女后瞬间愈合平整,根本看不出任何痕迹。
“恶魔果实!?”
“就让她和她母亲在地下团聚吧,十五年前的失误该画上句号了。”丹斯起身面向罗。
“她几乎要说动我了,”鬼泣出鞘,“难得想带她见识更大的海。”
“说话可要算话啊,船长。”
罗身后涌起一个土俑,顷刻化回雷缇娅的模样。她摊开双手,善意提醒对面眉头紧皱的丹斯:“我都告诉你了,那玩意超难吃的。”

 

恶魔果实,被大海诅咒的禁忌之物。世上没有一模一样的恶魔果实,吃下两颗的贪心者只有爆体而亡。
然而在卡瓦尔岛地下囚室的众人面前,少女向对面的壮汉伸出双手,两人的手同时化为土塑,簌簌掉下干燥的沙石。
佩金喃喃自语:“不可能吧?”

 

刚才移开囚室上方的建筑动静太大,已经有不少人闻声赶到,以他们为中心呈包围之势。佩金已经给伙伴们松了绑,双方僵持不下,但武器早被收缴上去的海贼一方似乎落了下风。
罗瞥了一眼周围黑压压的人群,淡蓝光晕瞬间展开:“room.”
早有默契的船员们见船长伸手便矮下身子,不知其中奥妙的倒霉蛋则被拦腰斩断,经历人生的大喜大悲:太好了没死!——咦我的右胳膊怎么变成了一条左腿?
“真是恶趣味的能力。”丹斯事不关己般评价道。他也被腰斩,却在上半身落地的瞬间整个人融化般潜入大地,没了动静。
而雷缇娅的上半身重重地砸到地上后才泥土化,土块甚至飞溅到夏其脚边,足足两秒才勉强复原:“靠,你绝对是故意的吧!”
“刚才还自来熟地叫我船长,可你看起来倒是没什么能耐。我们船不养闲人。”
雷缇娅费力地把自己拼好,决定不理会对方的嘲讽:“他是大地之果的能力者,最好让你的手下上个树什么的,离大地远一点。”
“那你呢?看起来你和那人有一样的能力,但实际使用起来远远不及他。”
“呃...”少女尬笑,权衡一番利弊正要开口,被一旁的惨叫打断——去而复返的丹斯偷袭得手立刻再次潜入地下,夏其冲过去给伤员止血,扭头吼道:“你原先跟他们一伙的,知不知道他的弱点?”
“我要是知道还用想要偷偷溜走吗!”
“别谦虚,我知道你藏了一手。”丹斯鬼魅般在雷缇娅身后冒出,手中寒光一闪:“你那便宜爹留下的东西可帮了我不少忙!”
雷缇娅慌乱伸手去挡,视线里天地蓦然倒转。她长舒一口气:可算成功了。

 

全场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海贼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少女划出一个淡蓝色光晕——虽然又小又不稳定,但显然与自家船长招数一致——瞬间将倒在旁边的半身喽啰与自己调换了位置。她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紧接着对佩金换上夸耀口气:“你以为我在地牢里试了多少次才把刀片送到你手边?可要牢记这恩情劝你们船长带我上船啊!”
“... ...”
丹斯见一击失手,扭身再刺——手上传来的触感却不对劲。肋间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少女拿着刚刚还在他手上的短刀捅进他的左肋,顺便拧了半圈。罗欺身上前,双手撑上丹斯胸口:“伽马刀!”
丹斯轰然倒地,手中的石子撒了一地,壮实的身体看起来萎缩了不少。
罗瞥了她一眼:“这刀是海楼石制成的?很方便嘛。
“那是什么招数?也是能力开发出的吗?”雷缇娅点点头,倒是对罗的能力十分关心。
“一味复制别人的能力不注重开发可是打不过任何人的,小鬼。”
“啊呀,你知道这个果实啊。”    

 

复制之果,不同于某个犯罪集团中人妖的模仿外貌,能力者可以复制所有触碰到的恶魔果实能力。

 

“你怎么搞到的?”
“运气。”
“room”
“...我说实话还不行吗别劈我...都是我那便宜爹留下的,说是留下其实是我妈从他那偷来的,为了留个念想。”少女把玩着手上的小刀,“别说,还真挺好用。”
“你带贝波他们搜刮下物资,这儿你熟。准备准备,明早启航。”
“船长!真带这丫头上船?!”
“我自有打算。”男子扶扶帽檐,若有所思地看着雷缇娅费力维持那个小的可怜的光晕走向一地再起不能、不断咒骂的岛民们。

 

破晓。
昔日热闹非凡的卡瓦尔岛静谧似死城。日后侥幸突破李维斯山的海贼都会心有余悸地谈起卡瓦尔岛,那是伟大航线给予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们第一份见面礼——
仿佛上帝的恶作剧般以人类肢体随意拼凑成的肉块们横行岛屿,每日每夜岛上惨叫叹息从不停歇,以及它们对心脏海贼团的最怨毒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