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之未落

虽不能及,心向往之

我们终将葬于海(五)

“亏你能活下来呢...海军里都是一群变态吗?”雷缇娅醒来时沙克正为她查看手指的情况。她想起这处伤的由来,不由自主翻了个白眼:“差不多吧。我睡了多久?”

“一周。我们都以为你要醒不过来了——不过这么想的人都被船长教训过了,毕竟是船长主刀嘛。不过看你的惨样还真是吓死人,你真什么都没说?其实说了也不会怪你的,搞得那么惨。”

“... ...”想来情况是真的不太好,难得见沙克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船长拿着报纸推门而入:“想也差不多该醒了。”罗将一张通缉令放到床头,身后是探头探脑的佩金夏其和泫然欲泣的贝波:“为什么...为什么她比我还早被通缉...?”

“通缉?”

沙克颇为贴心地将那张纸举到她面前。上面印着她在海军拍的证件照,发型齐整人模狗样,底下清清楚楚一行大字——一千三百万。

“哈?”她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偷情报而已,配得上这么多钱?

“那个上士死了,他们似乎算在了你头上。”

“死了?”明明离开时塞德还挺有精神地破口大骂。

罗明显对这件事不感兴趣,嘱托了两句沙克就回了船长室,留贝波他们对雷缇娅狂轰乱炸:“为什么你的悬赏这么高啊!”

“我也不想啊!”她试图理清黑锅的前因后果,被旁边人扰乱了三四次后终于气急赶人,索性不再细想。

 

    

船驶进岛屿范围已是三天后。自小生在春岛的雷缇娅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呼啸翻卷的白色风雪,一脸跃跃欲试。沙克在旁边泼冷水:“别想了,重伤患者只能守船。”

“切。”她正巧看到有人跳下船:“这次怎么只有船长和贝波?我们不用补给吗?”

“小丫头片子没有经验。”沙克示意窗外,能见度很低,一人一熊瞬间没了踪影:“这么恶劣的气候未必有人居住,上哪补给物资?”

“那他俩出去干嘛?堆雪人吗?”

“来都来了总得调查一下吧...诶你干嘛去?”

“堆雪人。”

 

一阵软磨硬泡后船医勉强同意她在岸边走走。雷缇娅套上最厚的衣物和长靴,想了想又把西奥刚做好的白毛斗篷披上,整个人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风很大,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四周白茫茫一片,呼啸的风声中隐约夹杂着船医不放心的呼喊她别走太远。雪深齐膝,费力走了两步,脚下踢到一个硬物。

沙克在甲板上看着女孩没走两步就停下,心说别是动作太大撕裂伤口,不然回头又得挨船长骂。紧接着女孩蹲下,抡起胳膊挖出一坨血红的东西——他招呼船上的其他人,跳下船跑了过去。

“嘿。”风把她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现在我们知道这岛上有人住了。”

 

少年醒来时,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没有风声,身上也暖和起来。那些刺骨的冰雪、追杀与熊熊燃烧的火把似乎成了一个遥远的梦。抑或是自己已经死了,此刻围在身边的奇装异服者正准备把自己的灵魂引渡到彼岸去?

离他最近的女使者最先开口:“你是这岛上的居民?”

瞬间少年如坠冰窟。他们是沿着记录指针而来的探险者或是海盗,而他还活着。

“快走。”他目光空洞,失了焦点,低声喃喃自语:“快走。”

“你说什么?”离他最近的雷缇娅没听清。夏其往前推推她示意道:“是这人把你挖出来的。你是怎么回事?满身是伤地冻僵在岸边,发生什么了?”

“至少说明这个岛真的有人,沙克骗我。”

“你闭嘴。”

少年呆呆地盯着他们,一字一顿:“快走!”这下他们都听到了。

围在床前看热闹的海贼们不解地看着他,等着接下来的解释。“快走!”他却翻来覆去只说这一句,整个人似是已吓得失魂落魄。

“算了,谁去联系一下船长?”西奥拈着胡子问。

“小电话虫好像通讯断了...”似乎是风雪阻断了信号。

“应该没事吧,贝波在这种天气岂不是...”

“闭嘴吧你。”沙克顺手扇过去。

“你作为船医就这么对待伤患吗!?”

“伤患给我滚回床上静养!”

众人吵嚷着散去,只剩一个女孩满脸扫兴,仍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她一脸恹恹地瞥了仍在嘟嘟囔囔的少年一眼,嘲讽道:“装疯都装不像。”

“... ...”他住了口。

“诈你一下而已。”她奸笑道:“还真让我猜中了。”

“... ...”

少年噎了一下,不复刚才的痴傻模样,试探着开口:“你们愿意载我到下一个岛吗?”

“哈?我做不了主,等船长回来再说吧。何况你还没解释刚才的事呢。”

“我被族人追杀。”他尽量言简意赅:“那你愿意送我回家吗?我家就在岛上,离这不远。”

雷缇娅转过头来与他对视。她身上重重叠叠打着绷带,手干脆被包成一团,脸上没贴到胶布的地方露出斑驳的青紫。重伤至此的人本应对任何人都造不成威胁,可他仍感到威慑力。稍有破绽,即被扑杀。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其实只有岛周围风雪最大,往里走走雪就停了。”他看似诚恳地一一解释:“我家和岛上有势力的人发生纠纷,放心不下想带家人离开这座岛。让你们离开也是因为这个,他们很不讲理,又强得过分,不要和他们有瓜葛才好。”

“啧。”女孩转头,不再看他:“十分钟够来回吗?”

少年笑笑:“够。”

 


白,铺天盖地的白。出身北海的罗很擅长在没什么标识物的纯白风雪中辨别方向,带着贝波展开room,几个起落便闯过了风暴。

“真是奇异的气候。”贝波回头看看身后仍咆哮怒号的暴风雪,一人一熊站立处好似有根看不见的线将风雪隔开,形成诡异的反差:“这道风暴带就像是故意设在这里围住岛似的。”

“谁知道呢。”罗信步前行:“走了。”

岛内仍有积雪,却不再起风,除了踏着雪的吱嘎声外再无别的声响。一座高耸雪山矗立在岛中心,等他俩走到山下已是黄昏,前方竟星星点点有光亮起。

“有人诶!”已经能隐约看出房屋轮廓,贝波兴奋地跳了起来,震落了树梢上的雪——

“有猛兽啊!!!!!!”

有人循声从门内探出半个身子,立刻缩回去紧紧闭死大门,伴随着沉闷家具堵门声:“有猛兽下山了!!!”

“我才不是山上来的!”

“啊啊啊它还会说话!”

“...对不起...”

“我们是航行到这里来的,”罗试图与对方搭话:“这头熊是我的伙伴。你们这里...”

“航行到这里!?”对方显然受到了更大的惊吓:“你们...穿过了那个风暴带吗?”门“砰”地被打开,少年脸上洋溢着真诚热情的笑容迎了上去,丝毫不见上一秒对贝波的恐惧:“快请进!请务必告诉我秘诀!”

 

++++

 

“所以说,只有我能这么做。”

显然这个岛物资匮乏,但岛民尽可能给了罗最高礼遇。即使罗简单糊弄过去了穿越风带的事,也只是意料之中般地叹口气,围住他们的人群逐渐散去。

“...这样啊。”最先招呼他俩的少年倒是肉眼可见地颓丧了,他看起来十五六岁,满腔热情又没怎么受过挫折的年纪,振作起来的速度也出奇地快:“既然有人能闯过去,那肯定还有别的方法!我要再去找巴鲁托试试!”不顾旁人听到这名字突然阴沉下去的脸色,充满活力地跑出门。

“麦嘎,回来!”有人想拦住他,没能抓住他的衣角:“说过多少遍了没不要再去找那小子!他已经被赶去风暴带附近,你还要找他为我们带来灾难吗?”

“... ...”罗默默喝茶,冷眼看人群骚动起来又很快平息。“...巴鲁托是被诅咒的孩子。”麦嘎的母亲瑟缩地瞥了一眼贝波,踌躇再三还是上前递给了它一个超大的热气腾腾的茶杯:“那孩子白发红瞳,长相和我们完全不同。有人说这是恶魔的象征...而且之前他也在村子里搞出了乱子...”

“...”看来是太过闭塞导致的愚昧无知。在这里似乎什么有用的情报和物资,罗暗恂明天换个地方再探索一番。

 

 

“喂,巴鲁托...唔...”雷缇娅试图开口询问,刚开口就被雪倒灌回后半句话。前面的少年依稀猜到她想问什么,没有作声,只是摆了摆手。

 

本来以为会费很大一番功夫才能说服其他人上岛,但眼下情况略显诡异,又联系不上船长,近半数的人赞同派出小队登岛。刚恢复意识不久的岛上少年巴鲁托如刚出壳的小鸡一般,一定要救了他的鸡妈妈雷缇娅陪着他,本来就跃跃欲试想上岛冒险的雷缇娅乐见其成,根本不打算戳穿他的表演。最后的上岛小队定为鸡妈妈一家、不得不跟着两个伤患的船医沙克和骂骂咧咧一脸不情愿的船工乌倪。

乌倪举着抽中的短签怒瞪巴鲁托,少年打心底地往雷缇娅身后瑟缩。雷缇娅安抚道:“别害怕,你看乌倪的头,多像个鸡窝啊!有没有让你有种家的感觉噗呜!”

“乌倪你打裂了伤口的话我还得重新包扎!”

纵然一直三角巾蒙面看不见表情,乌倪也成功用眼神传达“那就让他俩闭嘴”的意思。乖乖闭嘴的雷缇娅掏出绳子试图将小鸡崽绑在乌倪背上。

“... ...”

“... ...”

“... ...”

“看我干嘛?这小子的身体显然禁不起折腾,我们之中乌倪最结实了。”雷缇娅不怕死地“啪啪”拍着乌倪坚实的小臂肌肉。

“...我不想再浪费绷带了。”沙克转过身,不忍再看下去:“乌倪你赶紧给她个痛快。”

“... ...”

最后乌倪还是骂骂咧咧地背起巴鲁托,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开路;紧随其后的是沙克,再远一点的是雷缇娅。她被系在腰上的安全绳拖得连滚带爬,询问巴鲁托无果后不慎又打了个滚,再爬起来后便看不到前方人影,只得靠绳子继续往前走。

起先是感觉不到脚。后来冰冷的感觉蔓延到腿,逐渐也感受不到了。最后重新获得腿脚的感觉时,已是两个冰柱带动着自己前行——在她几乎无法再前行时,撞上了什么。

笑脸面具出现在她面前:“我们到了。”

 

“你这房子不会倒吧?”乌倪毫不客气地打量四周。四人围着烧得噼啪作响的火堆,屋外的寒风啪啪击打着窗户,不时从窗缝中溜进一丝雪。

“可能。”少年又是搓手又是跺脚,看样子也冻得不轻:“谢谢你们。”

沙克拿出小电话虫,仍没有反应:“真亏你能在这里住下,整座岛都这样吗?”

“不...其实往再里走雪就会停,但这暴风雪使我们无法出岛。”

“我们?岛上还有其他人?”

“可我看你回来得很熟练嘛?”

沙克和乌倪同时发问,手看似不经意地搭在身侧或衣内。少年哪个问题都没回答,背对着他们盯着火堆。木柴时不时烧出爆响。

“阿嚏!!!!!!!”

三人一同看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一坨,此时她正颤巍巍地抬手疯狂揉脸:“我头都快吹飞了...呃,你们刚才在聊很重要的事吗?不用在意我,你们继续。”

乌倪转回来,变了副笑眯眯的模样:“算了。你家有酒吗?拿出来暖暖身子。”

“啊...啊!有的!”少年慌乱地跑去拿酒。气氛突然松弛下来,男人们与少年轮流分享同一瓶烈酒,围着火光讲航海见闻,不时有爽朗笑声传来。

雷缇娅缩在角落,面无表情地盯着看似拘谨的少年的背影,不发一言。

 

入夜。

罗和贝波婉拒了屋主的盛情邀请,只和衣坐在客厅小憩。贝波打起了呼噜。

卧室木门慢慢推开一个小缝,吱呀声完全被呼噜掩盖了过去。这使屋内的少年大胆了许多,一溜烟冲了出去,完全没注意自己离开后呼噜声戛然而止。

麦嘎的脚步快且轻,熟练地左拐右钻,不多时已到雪山山脚下,一弯腰钻进山缝中。罗和贝波没有马上跟进去,在外面静静地观望。两分钟后,一个少年哼哧哼哧拖着一坨不明物体出现在山脚,也气喘吁吁地钻了进去。两个穿着白色连体服的人紧随其后,进去前还装模作样地四下查看一番,看到罗立刻立正站好,乌倪当场甩锅:“船长这不关我的事,都是小丫头忽悠我上岛的!”

“... ...”隐隐青筋暴起:“那她呢?”

“...刚被拖进去了。我俩就觉得那小子来路不明没安好心,看他半夜鬼鬼祟祟把小姑娘拖走,就跟过来看看情况。”

“你俩从头说,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雷缇娅没有睡着,但她想看巴鲁托要搞什么幺蛾子,于是没有出声。她缩在睡袋里,任由他在雪地拖行,莫名有种滑雪橇般的兴奋感,于是就这么一路滑到目的地。睡袋被人打开,巴鲁托举着火把和睡袋里的人尴尬地对视——他根本没想到雷缇娅醒着。

两秒后女孩打破了沉默:“那个,还挺有意思的...我们回去时再来一遍好吗?”

“你不会回去了。”巴鲁托身后的少年冷冷开口:“你将献身于此。”

“... ...”雷缇娅想忍住不笑,但看巴鲁托的脸色显然是失败了。少年似乎被她激怒,大跨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拽住她的衣领使她坐起来:“你现在就尽情地笑吧,为你能助我们破除风暴的伟大理想。”

“... ...”她拍掉了他的手,想了想觉得和眼前的中二病沟通不了,绕过他问巴鲁托:“你们这是干嘛?”

巴鲁托也是一脸微妙的表情,试图劝说:“麦嘎,要不算了吧,这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不想离开这里吗!?”麦嘎猛地转身,向巴鲁托张开双臂:“难道你就想在这里待一辈子?因为你的发色和异瞳被村里人恐惧驱赶?她是从岛外来的,我们将她以火献给雪山,一定会得到离开这座岛的契机!”

“你这都是什么逻辑...”雷缇娅一脸懵逼:“而且巴鲁托你不是已经到过岸边了吗?看你熟练的样子应该不止一次了吧?何必陪这中二病过家家?”

“你说什...”麦嘎惊讶回头,话没说完人已软绵绵倒下。巴鲁托收回挥出去的火把,伸手拉雷缇娅起来:“地上凉,不能久坐。”

 

“基本上和他说的一样。因为我白发红瞳,村里人说我是魔鬼的孩子,连那怪异的风暴带也怪到我头上。我的确误打误撞穿过风暴带三次,但岛边是茫茫无际的大海,我无处可去。”

“麦嘎是岛上另一部分人的缩影,为了离开这里不择手段,但完全是胡搞一通。他们试过各式各样的方法,最近号称这是什么雪山神的神罚,要活活烧死一个人来讨好那个什么神。”

“你们这是打算烧了我?”

“烧吧烧吧!”乌倪在入口处刚听到这句立刻叫好:“赶快烧死她!”

“!?”巴鲁托惊愕地看向入口,三道人影鱼贯而入,最后一坨体型庞大的黑影卡在缝中,动弹不得。

“... ...”雷缇娅决定假装没看见,扯回话题:“你继续说。”

“看到你们之前,我下定决心一旦有船来就求他们带我离开。可看到你们后,我发现我并不是真的想离开这里。我要报复他们,要杀了这些被风暴折磨疯了的傻子。”

“那你为什么把我拖过来?”

“对不起。”巴鲁托诚恳地道歉:“我不是真的想把你带到危险中,麦嘎说想要人祭,我不带个诱饵的话,他去找恐怕下手没轻没重...”

“...行吧。”雷缇娅懒得追究这套说辞的真伪,转身一激灵立正站好:“船长!”

罗不说话,打量巴鲁托。

“...船长?”

“算了。”罗摇摇头:“真是个无趣的岛。走了。”

 

海贼们短暂地拜访了风暴岛屿又匆匆扬帆起航,大海趋于平静,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一周后一艘海军船停泊于此,瞭望台的海军眼尖看到一个人影在风雪中若隐若现。他们救下了那个虚弱的少年人,他的衣服上还有斑斑血迹。

“快!船医!”

“你这是...”

“有熊袭击了村子。只有我逃了出来,其他人都死了...我无处可去了...”他太过虚弱,说话断断续续。

“中将,这...”有人询问上司。

“带上他走吧。”斯缇斯蹲下平视少年:“你愿意加入海军吗?”

“愿意。”少年一脸坚定,斯缇斯恍然间似乎看到了塞德的脸。一样的表情,一样的眼神。

“你叫什么?”

“巴鲁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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